马嘶啸啸九(上)
一天早上,扎纳正要出去放马,院子里来了个小孩子。
这个小孩十三四岁的模样,他是骑着马来的,快到大门的时候,下了马,一进院子里就喊:“谁叫扎纳哥哥?”
扎纳奇怪,这是哪儿来的小孩?仔细一瞅,还是不认识。扎纳迎上去问:“我就是扎纳,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小孩子喘着粗气介绍自己:“我是菊花儿的弟弟,我姐一会儿就要出嫁了,她说让你去哈日根吐大树林。”小孩说完,也不管扎纳,径自转身走了。
扎纳自始至终看着这个孩子。这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举止得体,不亢不卑,太让人稀罕了。
但是,小孩子带来的消息,不容扎纳多想别的,转念想到,菊花儿要出嫁,而且要走哈日根吐大树林?这真是天赐良机。
哈日根吐大树林离这里有五十里地,那里扎纳去过几次,典型的大沙漠,也奇怪了,沙漠里竟生长出茂密的榆树林。
菊花儿去锡林郭勒的迎亲车队,要经过哈日根吐大树林,这太好了。那里树林茂密,便于隐蔽,便于下手,也便于转移。
这是最后一天放牧了,扎纳跟巴里吉商定,明天就要走,就要去遥远的博望旗。
要不扎纳一听说菊花儿今天出嫁高兴呢,要是自己行动顺利的话,今天就把菊花儿带来,明天不就带走了吗?
这要感谢老天爷,是老天爷帮助自己,成就美事的,就看今天成功与否了。
扎纳去巴里吉家里,让巴里吉代自己出去放马。巴里吉当然同意。然后,扎纳回到家里,找了个妈妈的头巾带上。拿起枪,跨上马走了。
扎纳背着枪,骑上马,向哈日根吐大树林方向飞奔。
他盘算着自己的行动计划。一个迎亲队伍,而且要走远道,人不会太多,年轻小伙子不会多,下手应该没问题。
到了哈日根吐大树林,扎纳下了马盘算着,从菊花儿他们村经过这哈日根吐大树林,应该走哪条道儿。扎纳选择好菊花儿他们的迎亲车队要经过的道儿,就在附近埋伏在一堆沙丘后面。
那时候交通不便,去遥远的锡林郭勒,不通火车汽车,全靠骑马走路。扎纳真服菊花儿的父亲,不管去多远,也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过去,真是邪了门儿了。
太阳升起老高了,迎亲车队还没来。扎纳等得不耐烦了,照这个速度,去锡林郭勒要走上个把月的。
迎亲队伍终于来了。大家都骑着马,缓缓地走过来。扎纳早就注意到菊花儿了,她正骑一匹白色的马,走在迎亲队伍中间。
扎纳可怜起菊花儿来。一个姑娘家,远离故土,要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而且那个地方异常遥远,路上鞍马劳顿,颠簸流离,太不易了。
没事儿的,菊花儿,扎纳哥救你来了。扎纳一跃而起,用带来的头巾把脸蒙住,只露出眼睛,拿起枪,跨上马,呼啸而去。扎纳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土匪,劫道来了。
不一会儿,蒙着脸举着枪的扎纳,出现在迎亲队伍跟前。扎纳冲到新娘子菊花儿跟前,先是朝天放了一枪,把大伙儿吓唬住了。听到枪声,看到拿着枪的蒙面土匪,迎亲队伍乱起来,大家惊叫着,扔下新娘子菊花儿,四散逃命。连新郎都跑了。
奇怪的是,新娘菊花儿没有动,既没有惊叫,也没有跑,静静地站在那里。扎纳假装威严,举枪对准菊花儿,“下马。”大喊一声。
菊花儿很听话,乖乖地下了马。扎纳又把抢对准菊花儿,“上我的马。”又大喊一声。菊花儿又乖乖地爬上了扎纳的马,骑在了扎纳的身后。这里有一个可笑的细节,菊花儿爬不上扎纳的马背,扎纳还用手拽了菊花儿一下,菊花儿才顺利地骑在了扎纳的身后。
被土匪劫走,还要求土匪的帮忙,这太滑稽了。
菊花儿骑上扎纳的马后,扎纳又放了一次枪,然后土匪带着菊花儿,像土匪一样,吹一声口哨,骑马呼啸而去。
这里还有个更可笑的细节,两人合骑一匹马,马背就显得有些窄,后面的人不小心就要掉下来。为了不至于掉下来,菊花儿两手紧紧地抱住扎纳的腰,两人就这样合骑一匹马,回到扎纳的家里。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这个土匪劫走新娘是假的,太假了。但是现场估计没有这样的明眼人,大家只顾逃命了。
扎纳和菊花儿骑在马上,两人大笑了一场。扎纳扭头问菊花儿:“我扎纳一个打土匪的,今天却真的成了土匪,菊花儿你说,是不是很可笑?”说完,自己笑起来。
但是,菊花儿没有笑,反而心里饱含无限歉意地说:“不,我不这样看扎纳哥,你这是为了我才扮成土匪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扎纳哥,你别多想了。”
扎纳也止住笑,对菊花儿说:“我只是说说而已,菊花儿,咱们从婚姻中逃出来了,从现在起,你自由了,你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一切。你高兴吗?”
“我自由了,再也不怕有人逼着我嫁到远方,不用担心被人逼着嫁给一个陌生人。谢谢你,扎纳哥。你三番五次帮助我,没有你相助,就没有我的今天。”菊花儿说着,不觉把脸也贴到扎纳的后背上。
两人话说得越多,心越贴近。
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两人离扎纳的家越来越近了。
扎纳回头对菊花儿介绍昨天巴里吉家发生的情况,并且说:“我也参加了,你知道的,巴里吉跟我是生死之交,他有事,我一定帮他。”没等扎纳说完,菊花儿抢先说:“对,你帮巴里吉是对的,我举双手赞成。后来呢?”
扎纳一看前面就是家了,就自己先下马,然后扶着菊花儿下马,两人边走边谈。
扎纳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巴里吉因为拒绝去旗卫队,等于跟旗王爷作对,所以巴里吉在这里不能过下去了,他要去博望旗,投奔舅舅。”
菊花儿显出欣赏巴里吉的神情,兴奋地说:“巴里吉真是英雄好汉,敢于跟王爷斗,跟勾结土匪的人斗,他做的对,哪儿的水土不养人啊?我看,地方变无所谓,只要人不变就行。”扎纳这才看出来,菊花儿是个有正义感的人。
扎纳听菊花儿的话,好像不在乎搬迁的事,又接着说:“以为我帮助巴里吉跟旗卫队作对,我在这里也呆不下去了,我也得跟巴里吉家一起走。”扎纳说着,眼睛盯着菊花儿,看她什么反应。
想不到菊花儿听了扎纳的话,脚步停住了,眼睛看着扎纳。扎纳不知道菊花儿这是什么意思。不一会儿,菊花儿点点头,笑着对扎纳说:“不管你到哪儿,我都跟着你。”
这回轮到扎纳惊奇了,扎纳也停住脚步,望着菊花儿,眼睛不住地眨了几下,说:“你跟着我?你为什么跟着我?你说我是你什么人?”扎纳像个不懂世故的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让菊花儿很伤心。
菊花儿急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泪眼汪汪地看着扎纳说:“扎纳哥,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好人,我的心早就交给你了,我要永远跟着你,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扎纳没想到,菊花儿已经表白了,表白的很彻底。但是,扎纳一个小伙子不知道,一个姑娘家表白心迹,是需要勇气的。
扎纳于心不忍了,毕竟这是他心爱的女人,他不愿意让她过多地遭受感情上的折磨,他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知道,我都知道,自从把你第一次从土匪手里救下来,你的勇敢,你的智慧,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时候起,我就认定,我扎纳这辈子,非你菊花儿不娶。”
菊花儿听了扎纳的话,故意拿白眼看了看扎纳,嗔怪说:“那你刚才还说那样的话,你什么意思你说。”
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都一直在站着,谁都没动地方。这很好理解,因为他们谈的是两人的终身大事,需要全身心投入,包括说话,做表情,都需要对方的关注,还有就是,时间,快到家了,问题还没说完,不甘心。还有就是,说话太投入了,以至于忘了走道儿,反正他们停下来的理由多的是。
扎纳看着菊花儿,郑重其事地说:“我考虑咱们虽然见过几次面,但是从来没有谈过这些重要问题,我们都应该互相坦白,表明自己的意愿。所以,我刚才才那样说,我知道我那样说,肯定伤害你,但是,我只能这么说。”
菊花儿像个两人的家长,做了总结讲话:“好了,这下我们互相都了解了,以后谁也不许再变,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不过,你对我好一点哦。走吧,咱们回家去。”
菊花儿说完,自己先转身向扎纳家走去。扎纳笑了一下,牵着马,追了上去。
扎纳领着菊花儿走进屋里。两人并排跪在扎纳妈妈面前,一起叫道:“妈妈。”扎纳妈妈看了,又惊又喜,儿子把媳妇给领回来了。
因为以前菊花儿来过扎纳家,扎纳妈妈见过,没想到今天菊花儿成了我们家的媳妇。“好,好。”扎纳妈妈说出了两个字,嘴合不拢地笑着。
吃完饭,扎纳领着菊花儿走进巴里吉家。
巴里吉和萨日娜是头一次见到菊花儿。看见菊花儿,巴里吉高兴地向扎纳伸出大拇指,笑着说:“英雄救美,成功了?扎纳哥,真有你的,一下子把嫂子弄到了手。”说得菊花儿红了脸笑。“这就是巴里吉兄弟吧?”菊花儿指着巴里吉问扎纳。
“对,他就是巴里吉,我们的草原英雄。”扎纳作着介绍。
巴里吉当即跟新嫂子开起了玩笑,半开玩笑地低一下头,算是见过新嫂子。
扎纳又给菊花儿介绍巴里吉妈妈,两人并排站着,给巴里吉妈妈行礼。
萨日娜过来拉着菊花儿的手,笑着说:“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要见外,也不要客气。”
这边,巴里吉跟扎纳打听劫新娘子的经过,扎纳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巴里吉听了,吃惊地问:“嫂子就这样被你弄到手啦?太刺激了,没费什么事,没遇到什么反抗。扎纳哥,你太幸运了,白捡个嫂子,没有花钱,嫂子,就这样放过他?”
菊花儿和萨日娜听了,只是笑着。
巴里吉想了想,大声宣布一件重要的决定:“我宣布一件事,
咱们晚上给扎纳哥和菊花儿嫂子举办婚礼,喝一顿酒,大家都要参加,地点在我家,萨日娜是宴会承办人,大家要听她指挥。”
巴里吉作出这个决定,谁也没想到,但是马上就得到大家的支持。
扎纳就是脑子快,站起来说:“你们不也是没办婚礼吗?就当是咱们两对新人的婚礼吧,咱们要好好热闹热闹,不醉不休。”
扎纳的决定也得到大家的赞同。萨日娜和菊花儿拉着手,深情地看着各自的丈夫,眼里噙着泪,笑着点点头。
萨日娜马上进入指挥者的角色,马上去把扎纳妈妈请来了。萨日娜让巴里吉出去抓个大母鸡来,杀了,收拾。
扎纳回自己的家,抱来了一大坛子酒,和有些肉干。
菊花儿毛遂自荐,按照现成的条件,提出了几样菜,并说自己很善于掌勺,做今天的大厨。
巴里吉听了菊花儿的安排,假装惊奇地对扎纳说:“扎纳哥,你真是有口福,娶了个会做菜的嫂子,真是傻人有傻福噢。”
正在那里忙活的萨日娜听见了,嗔怪巴里吉说:“你怎么没喝就醉了,说谁傻呢?你真是口无遮拦。”然后,抱歉地对扎纳笑笑。
扎纳也笑着,他是在磨菜刀,磨着刀笑着对萨日娜说:“没事的,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胜过亲兄弟,你看今天,连娶媳妇也是在一起,巴里吉你说是不是?”
正在杀鸡的巴里吉嘿嘿地笑着,“真的哎,是在一起娶媳妇,很巧啊,这得感谢菊花儿嫂子,来得正是时候,扎纳哥你说呢?”扎纳听了,只是嘿嘿地笑着。
磨完了刀的扎纳,心里有了想法,回家把枪拿来了。萨日娜见了,惊呼一声,“扎纳哥,咱们举办婚礼,你拿枪干什么?”
巴里吉想了想,点头说:“扎纳哥想法就是多,谁知道呼日乐他们什么时候来呀?有准备还是对的。扎纳哥,把我的枪也替我拿出来,咱们放心吃喝。”
扎纳把巴里吉的枪也拿出来,用抹布擦着。
婚礼宴会开始了。
先是两位妈妈坐在筵席上首,四位新人跪在两位妈妈面前,向妈妈们敬酒。两位妈妈高兴地擦着眼角,接受敬酒,喝了下去。
然后,扎纳和巴里吉坐在一起,扎纳让菊花儿坐在身边,让萨日娜坐在巴里吉身边,扎纳站起来,倒了四杯酒,递给四位新人,四位新人手拿着酒杯,互相碰杯,然后都一饮而尽。
巴里吉擦擦嘴,说:“好,这就算是新郎新娘互相敬酒。挺爽快。下面就随意啊,自己喝自己的,没有限制,扎纳哥咱们喝。”
扎纳站起来说,“大家等一会儿喝,我说几句,今天的酒会,一方面是我们四位新人的婚礼,另一方面也是誓师酒,因为咱们两家明天就要搬家了,现在咱们大家把酒杯举起来,咱们预祝咱们的搬家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