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经海纪
昆仑山·玉虚峰
这座傲视天地的雄峰,笔直耸入云天。阳光利剑一般刺破皑皑白云,待照到山顶时,已是强弩之末,漫不经心地洒下些粼粼金光,瞬间被绵延千里数尺深的积雪吞噬殆尽。暖季即将到来,玉虚峰顶依旧生机惨淡,无人问津,好像它从数千万年前开始,就这样高傲而凄清,默默注视着世间的离合悲欢,不为所动。
一望无际的苍茫雪原上,那一抹明黄色就格外扎眼,晃得人心驰目眩。黄袍绣着九条盘旋的巨龙,腾云驾雾,气吞山河,单是这袍子,便是九五至尊。黄袍的主人孑然而立于峰顶,罡风扯得衣袂猎猎作响。他本该是习惯站在高处的人,此刻却有些惴惴,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为何时隔多年仍心有余悸?
苍鹰振翅高飞,眼看便要飞越山顶,然而就差着丈余,便再无力向上,笔直坠落下去,像一个黑色的布袋。他伸出手,想帮一帮这个可怜的家伙。他曾经固执地认为,只要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而如今,自己如同这鹰,飞得愈高,便愈形单影只,一旦稍有差池,鹰尚可重新翱翔九天,他则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兄长。。。。。。”
“兄长,你还好吗?你交代的事情,轩辕一刻也不敢忘。”男子长叹一声,袍袖轻挥,转瞬消失不见。
板桥镇·鬼市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三月的天仍然春寒料峭,星子狡黠地闪烁,鬼鬼祟祟,忽明忽灭。正如人一般,世界也是两面的。白天一切欣欣向荣,到了夜晚,便是黑暗,凌驾于天地。所有扭曲的邪恶,慢慢滋生萌芽。“师傅!去衙门么?”青澈裹紧肥大的校服,向一辆出租车用力挥手。“去!上车吧。”司机师傅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也就是学生吧,这么晚了,往衙门跑做什么?衙门,是前清留下的东西,板桥镇历史悠久,虽非战略要地,也是繁荣了千百年,古物极多。那所谓的鬼市,便是私自买卖古董明器的地方。因为盗墓贼多半不愿见人,故在三更半夜,月黑风高之时,提一盏灯笼和古董,到衙门外青石板街交易。远远望去,宛若点点鬼火悬浮夜空,甚是骇人,鬼市也因此得名。
“那地方乱的很,小姑娘一个人可要注意安全。”师傅不放心提醒道。“知道啦!”青澈跳下车子,她心里更没底。父亲爱摆弄那些出土明器,自己耳濡目染,自然也是格外喜爱。听说城郊有座大墓挖出了上古竹简,她再也按捺不住,连夜从家中拿了一块明代玉琀,准备去鬼市以物易物。父亲却好说歹说也不许,说什么命里相克,会有不祥之兆发生。她才不管这些,翘掉了晚自习,偷跑出来。
青澈生得不美,普通相貌,绝对丢进人堆找不着,个子中等,身材中等,成绩中等,总而言之,一切中等。她喜欢做梦,做那些稀奇古怪,不找边际的梦,近乎疯狂地热爱着一切与古代有关的东西。“这是什么?”青澈颤抖着问道,她的手指在鬼市货架上泛黄的书卷游离摩挲。“【山海经】”掌柜头也不抬,也许他压根就没把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哦,这不是大荒西经?"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似笑非笑。其实内心早就波涛汹涌,看着竹简的年份,就算是后代仿品,也是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你。。。”掌柜吃惊不小,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他留着利落的短发,月白色偏襟立领长褂,黑布裤子,眉清目秀,神情淡然如细水潺湲,他很好地掩饰了惊讶,笑道:“喜欢,就拿去吧。”
“敢问。。。先生贵姓?”青澈看着掌柜,觉得不可置信。“贱姓不足挂齿。”掌柜作了个揖,有意回避,半晌,他才默然道:“在下没有姓氏,叫我鸣鸿即可。”不知是否看错,货架上一把弯刀轰鸣一声。“那。。。大恩不言谢,我告辞了。”青澈毕竟涉世不深,有人赠送如此贵重的东西,自是怕他反悔,连忙将几卷书揣在怀里,飞也似的跑了。
“鸣鸿,跟我走。”鸣鸿闻得此言,不觉倒抽一口凉气。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双银白色镶嵌宝石的短靴,和同样银白色的长袍,以及来人那苍白如纸的手,其周身弥漫着来自地狱的阴森气息。
他三下五除二卷好摊子,“对不起,小摊打烊了,改日再来。”说着便要离开。“你有三千年没见大人了,不想着叙叙旧么?”银白色衣着的男子就势往摊位上一坐,鸣鸿这才看清楚了他的模样。棱角分明的脸,鼻梁高耸,透出一股子刚毅之气,这不是冥使么,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您说笑了。冥王怎么知道其余的神刀是依然被人持有还是和我一样化作人形?他未免痴心妄想,你们这些西方余孽,妖言惑众,成心颠覆天下!”鸣鸿幽幽道。“如果,云裳神君的选择和我们一样呢?”冥使知道这句话真正戳到了鸣鸿的痛处,故意拖长了音调。“阿裳断断不会这样做。”鸣鸿懒得废话,提起灯笼,身形一闪,消失在鬼市阑珊夜色之中。
冥使足尖一点,跳下摊位,他轻抚手上那枚宝蓝色的扳指,刹那光芒四射,狂风呼啸着吹起他银白色的长袍,如翻涌的巨浪:“既然来了,怎么会那样轻易让你走掉。。。。。。”
海尔大道,第五街区
青澈狂喜的心情并未因为天气的骤变而有丝毫减少,反之愈加浓烈。算算时间,晚自习该下课了。她才不管老师要怎么惩罚,那和她没有关系!只是怀中的这卷【山海经·大荒西经】,是她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东西,此刻竟然得到了!那上面一个个生动的文字,是一个个的生灵啊!倘若她可以把它们破译出来,那将是。。。。。青澈小小的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她只知道,这经卷就在自己手中,它们分不开了。“蹬蹬”地上了楼,她迫不及待地开门,急于欣赏那件举世无双的珍宝。在准备开灯的前一刻,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
房间里被柔和的光溢满,全部的光亮来自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手掌大小,看起来价值连城。捧着明珠的,是一位女子,青澈第一次觉得自己词穷,女子的美丽,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舒展柔和的柳叶眉,让人想到阳春三月江南嫩绿的柳梢,往下是一对杏核眼,像是含了洞庭湖潋滟秋波,皮肤宛若初冬新雪,嘴唇厚薄适中,大小得体,颈子修长白皙,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打了个结,其余的顺势而下,犹如飞瀑。美中不足的,便是她额头上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虽不显眼,且有稀稀疏疏珠帘似的刘海遮掩,也让人觉得可惜。女子身着五彩霓裳,层层叠叠,好像莲花绽开,长及曳地,随着行走发出沙沙悦耳的声音。“我叫云裳。”她开口了,优雅得体,声音带着迷蒙的云雾,青翠空灵。
青澈从未见过身着古装的女子,脑袋全乱了,连衣服是哪个朝代的产物都忘了辨析,“足下。。。足下光临寒舍,有何贵干?”这是父亲教的,说是待人礼节。“请你到昆仑山一聚,澈,这么多年了,是阿裳对不住你。”
“哦。”青澈淡淡回应道,若无其事地开灯,扔书包,往嘴里塞了一块隔夜的蛋糕,嗯,味道有点怪。“足下的衣服是唐代齐胸襦群的款式,而模样又似魏晋时男子峨冠博带般飘逸,发式也颇为诡异,现在的人啊,一味讲求恢复华夏文化,可是连老祖宗的衣服都穿不明白,真不知如何是好!”她幽幽叹了一声:“别站着了,且坐下吧。我爹还要两个时辰方可归来。”
女子有些愠怒了。哪个人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就算是位分相等,也彬彬有礼,丝毫不敢僭越,哪里似眼前这个黄毛丫头一般?她细细打量青澈,觉得其真是与她相识的青澈有天壤之别,只是那份旁人学不来的淡定大气,让她回想起千年前腥风血雨的疆场上,白衣女孩那明媚如朝阳的莞尔一笑。
“你父亲今晚不会回来了。澈,你听说过西方昆仑和东方蓬莱吗?”
“好像都是有名的仙境,蓬莱我儿时随父母去过,已非诗文中光景。”
青澈仍是不冷不热答道。“蓬莱远隔万里,我们现在去昆仑山,带你领略何为仙境。”多年以后,青澈回想起这个晚上,依旧心有余悸,若是她没有去鬼市买书,没有遇到舞神云裳,后来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就会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
“云裳神君,你办事未免太啰嗦。”一声若有似无的薄责在天地之间响起,入目是位青衣男子,苍白瘦削的脸上泛着肃杀之气,眉宇间好像锁着落寞萧索的秋天。青澈环顾四周,崇山峻岭如连绵的兽脊,起伏跌宕,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寒气透骨。“耽搁了,好在西方没有什么动静。”云裳微微一福。“你没有读过兵书么?平静才是最可怕的。”男子冷然道,像是才发现青澈的存在,他乜斜着眼睛:“这就是?”袍袖一挥,用他那双修长的手死死钳住青澈的下颌,“你做什么?!”青澈显然吃痛,仍然按捺住,低声喝道。男子反手推开她,青澈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云裳神君,你找错人了,这不是青澈。”男子纳罕道:“黄毛丫头忒不中用!”云裳一把扯青澈入怀:“是轩辕哥哥让我去的!你仔细瞧瞧,不像么?”“轩辕哥哥?那不该是你叫的。把十把神刀看好——孤走了。”男子轻轻一嗤,颇为不屑。
”是,殿下。“云裳目送着男子远去。“云裳神君?我是不是该这样称呼你?你们是谁?是神吗?”青澈咬着嘴唇,主动问问题,可不是她的爱好。
“算是吧,所谓的神啊,都是把灵魂卖给魔鬼的人。。。。。。”她俯下身子,长长的头发丝绸一般扫着青澈的脖颈,饱满的红唇勾起完美的弧度:“你可千万不要晚上偷偷下山哦,若是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不好玩了。。。青澈,你和那个青澈一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