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本为天下,虽死无怨,愿以此身魂魄修为祭上古神刃,封印汝千载万世......”清越到近乎悲哀的调子,明明说着无怨,却有一丝明白的悔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还是有许多无法来得及向天下人言明的事情?来不及修正自己的做法?她感到自己化作无数道光芒,散入天地间,不留痕迹。意识越来越模糊,耳畔似有轻轻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好像吞噬旷野的风。
将士们的亡灵旋转着。生疼着,飞向阳光灿烂的天空,他们舍不得离开征战多年的故土,却不得不远走他乡,死亡,永远是难以逾越的天堑。好像一切都是虚无。
曾那么相信道统和正义以及自己的眼睛,如今看来,眼睛是最会骗人的,更别说人了。
“澈。”深沉、空旷来自地狱的声音呢喃着这个简单的音节,如同老式留声机,静静回放着安魂曲,带着沙哑、无奈和惋惜。什么东西永远坠落在深渊,灵魂束缚在枷锁中,生生世世,不得解脱...不得解脱...
“你又做噩梦了?”云裳用小杵捣碎普洱茶饼,再使茶针挑出杂质,最后拿起茶勺盛了些许,放入紫砂扁平茶壶中。沸水使得茶叶上下翻滚,她不做停留,盖上盖子,旋即将水注入另一只紫砂广口盏中,用那些清水,清洗茶具。最后重新注入新水,闷上三五分钟,再倒入普通茶盏中细品。普洱茶的色泽如同玫瑰色玛瑙,漾出令人心醉的色泽。
“是啊。我想去人间看看。”她极力做出会品茶的样子,最后不得不放弃,仰头一饮而尽。云裳早已习惯了她去人间的打扮—那套灰扑扑的校服。“要去见小锦是不是?来,我给你打扮打扮。要让她知道,我们家青澈不比旁人寒酸。”云裳来了兴致,把青澈按到梳妆镜前。
“谁和你说我要见蜀锦!”青澈挣扎着拒绝云裳递来的发卡。“你做噩梦若不是梦见她又何必去人间?我早就烧龟甲算出来了。”“......”青澈怔怔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高高挽起,梳成髻子盘在头顶上,鬓角紧紧抿着,不留一丝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别上一枚亮晶晶的发卡,身着浅灰色连衣及膝裙,衬得她原本并不极好的肤色如象牙般洁白。
“我总是不明白,你不是顶讨厌她么?”云裳道。
“有些事情我想证实一下。”青澈懒懒地摇头,不愿多言。她们走到冥界界碑前,将手搭在上面,天旋地转后,就来到了地面。
青澈给蜀锦发了短信,在临近的咖啡厅等她。
“云裳,你看那个waiter的眼睛是琥珀色。”青澈一开始并没有多少在意,只是waiter一直在她们桌子前走动,也不说话,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带你来这里便是这个原因。有些事情我独自办不了,以往你的每一世转世都还是婴孩就被杀死,如今总归是长大了。”云裳半真半假感叹道:“赫连宛!”前面的侍者猛然转身,虽是穿着与其他人相仿的服装,她的长相也是非常出挑的。眉目很英气,爽朗明快,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如高原湖泊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神君你打探到我哥哥的消息了吗?”她闻得云裳叫她,忙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问。赫连宛的声音清脆,好似大漠驼铃。“你不给我神刀,叫我怎样打听。”云裳面无表情地饮着浓郁的拿铁,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醇香的饮料。
“神君......我拿不起那把刀。”
“莫要与我谈什么条件。你就算找到赫连昌的转世有用吗?他不是你哥哥。”云裳用她那硕大的明珠戒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我只是想见见哥哥。神君,你不懂我一个凡人孤魂野鬼般活了一千五百年的苦衷啊。我不求什么,你先带我去见哥哥,让他取出大夏龙雀刀奉还与你。”赫连宛声音很低。
“你是自找的,赫连宛。我可没有逼你,自己选择的路,终是怪不得别人。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先把刀给我,这世间人花样忒多。”她的嘴唇好像是用粉色的寒冰雕成,包含色泽却冷若霜冰。
“云裳,赫连宛说的也是实情。我听说有些神刃若没有特定的人来是拿不起来的。”青澈看赫连宛实在不似坏人,好歹说了几句开脱:“蜀锦她不来了。不如我们先回去,让赫连小姐好好想想。”
“也罢,赫连宛,你最好清楚些。小锦这臭丫头”回去的路上,你有没有、就是把小锦当成前世的小锦?这是很可怕的。前生今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之间牵连的,不过是一缕相似的灵魂。我曾见过不知多少人沉溺轮回不能自拔。昨夜圆非今夜圆,却疑圆处减婵娟。连昨夜月亮都与今夜不同,何况是现在的人与千年前的人呢?赫连宛就是个典型。你呀,心思深沉,别自己钻牛角尖就好。”云裳拍拍她的肩。青澈前世与蜀锦那是八拜之交,小锦意外去世青澈便紧随而去,也不知这孩子梦见了什么,可千万别做出什么令她担心的事情。
回到冥界后,青澈一直郁郁寡欢。云裳不知去了哪里,擎苍从一早近了主殿就再没出来,另外这冥界也没有什么活人了吧。
“鸣鸿,云裳神君来了,还不起床!”一把刻意拿捏着嗓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金色编制的笼子中,一只红绿相间的鹦鹉孤芳自赏,左右跳跃。“起什么床?你好吃药了。”青澈拉过抱枕蒙在脸上。“起什么床?你好吃药了!起什么床?你好吃药了.......”青澈一记爆栗打在鹦鹉头上。
对啊,可以找鸣鸿去玩。她往相思林深处走去,鸣鸿本是神兽,喜爱上了年纪的树木,于是很早就在冥界做了个树屋,无奈后来与擎苍闹得很僵,许多年未曾来住。
“明珠,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将那【东西】交给你么?我不会帮助黄帝,亦不会相助九黎。”相思林中传来鸣鸿如烛火般飘忽不定的嗓音。
“你如此小心谨慎,若是真与你过招,我绝对没有还手的机会,可如今不同了啊,我舍不得杀你。”“乒乓”有东西跌碎在地上,鸣鸿轻微地咳嗽了几声,就再也没有动静。
鸣鸿怎么了?青澈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灷墨,你暂时扮演鸣鸿的角色,监视云裳。”
“是。”
“还有,那个躲在相思木后面本不该存在的孩子,也让她消失吧。”
只听得树叶窸窸窣窣作响,身子被强硬地扳过来,一道亮白的刀刃撕破黑暗,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渺茫。
这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