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几番风雨
也许我想要的,仅仅是像寻常巷陌中披着斜阳衔食而归的燕子,与你一同在檐下筑巢,看世间沧桑,共话兴亡。如果你的志向不在于此,那我只好倾我所有,让你得展抱负,不会有任何怨言。但是哪一天你想回来了,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去接你。
“擎苍哥哥……你来得这样快。”青澈说不出是欣喜还是落寞。擎苍看着她眼中低沉的浮光,问道:“你的身子怎么样?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竟不知道。”
你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当然消息不灵通。青澈腹诽道。她强打起精神:“哥哥,你要怎样助他?兵力可充足么?我虽知道父亲固执,但是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澈愿意去少昊借兵。”
“其实人界广袤,许多稀有物事皆出于此。天帝老儿死了有些日子,皇子们自然对于执掌三界的天帝之位跃跃欲试。你父亲是一方君主,想来对于中原的事情不会插手。澈,你真的希望黎默逐鹿中原?然后最终接任天地之位?”擎苍本就不识多少文字,说话也没什么文质彬彬,和青澈交谈时却一反常态地文雅。
“如果在这简陋的柴扉中清贫地过千万年,他不会快乐的。那我又何谈快乐呢?”青澈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苦笑道。
“澈。我带了些吃食,你下厨做些吧。温上这两坛酒,似乎中午你也没吃饭。”擎苍不再提别的事情,只是敦促她下厨做饭。青澈提着食物,走到玄关处,掀帘回头望去,午后稀疏的光落在她的睫毛和长发上,她笑得单纯而幸福:“擎苍哥哥,我真不知要怎样谢你才好。”
擎苍报以一笑,待得破旧的草庐中又只剩他一人时,便又回复到冥王的乖戾冷峻,他半是感叹半是悲哀地说道:“澈,我不知你喜欢上黎默是对是错,我帮你是对是错,他的地位巩固一分,就会远离你一分。他天性凉薄,而你又这样情深,爱上一个自己喜欢的远远比爱上喜欢自己的痛苦啊。”
黎默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太阳,或是热烈的篝火,但她偏要义无反顾地拥抱他,哪怕穿越多少时空,哪怕是化为飞灰,也在所不惜。
黎默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他不知出去做了什么,挑了一担轻柴扔在门口。屋顶上飘着袅袅炊烟,饭香味勾起他尘封已久的食欲。“澈!我回来了。”他扬声叫道。
“咱们的大皇子砍柴功夫不到啊,这些名贵树种,用来做家具,雕饰件是可以的,哪能用来烧火呢?”擎苍衣袂飘飞地迎上去,一拳捣在黎默胸口,两人都着玄衣,一个轻若流云,似阳春飞絮,一个沉稳端庄,缕金丝银线,宛如被岁月珍藏的墨砚。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云彩堆积重叠如山。让漫山遍野的苍翠也为之热烈燃烧。“你如何来了?”黎默垂下眼睑,肯不出喜怒,青澈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热切的期盼。“你可真会藏,若不是我一直追着你身上香料的气味,怎能找到?”擎苍绝口不提青澈让他来的事情。
“狗鼻子灵。”黎默皱皱眉头:“澈,你今日恢复地可好?”“再过几日驾云就没什么问题了,打架打不过可以逃嘛。”青澈裁剪了旧布做围裙,从灶台上端下一碟碟菜肴。
风轻软地拂来,一片竹叶被它裹挟着,停在青澈鬓角,风使她的长发有些凌乱蓬松,她抬手欲拭去叶子,纤细的手指在耳畔稍作理整,绿叶、纤指、姣面、褴褛的衣裙和灶台斜斜的炊烟,使人觉得当真是人世静好,仙龄永昌。
黎默浓密的睫毛抖落下朦胧的影子,他扬眸望去,仿佛天地、时间、岁月和景色都是空的,唯有眼前的人那样真实可触。好像是水芙蓉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临近亵玩。
他的神思仅仅恍惚了一刻,便立即醒转。他真的很羡慕那些可以拱手为美人让江山的男子,可若是为了儿女情长而使英雄气短,消磨志气——他是做不到的。
“黎默,我千里迢迢来这山坳里寻你,意图也不必说了。我冥界虽不算太过强大,但助你复位总是绰绰有余。怎么样?”擎苍借着几分醉意,小声说了出来。他每每和这个他视为最好的朋友交谈时,总存了几分惧意。多只想做个族长便罢了。”他言下之意就是接受了擎苍的帮助。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就想和你弟弟并坐天下不成?姬轩辕狼子野心,你我不是不知。”
“我这些天来老是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父亲还在,大家一起念书,闹学,开些傻乎乎的玩笑。我最大,轩辕最小,数十个兄弟姊妹,就数我们亲。我只道这天家兄弟不比寻常,反目成仇那是常有的事。
“便做誓要永远保护他……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大概是在分封领地赐姓氏的时候吧。苍,你可知兄弟阋墙的苦处?明明都是自己的骨肉至亲,到头来仍要互相残杀。”黎默端着酒杯,陷入深深的回忆。
擎苍将担忧隐藏下去,道:“世上就我一个人,哪里会有机会体验呢。”
青澈存了一丝念想,大堂兄真的不在意权势,甘守清贫。几番话谈下来,她早已明白。自己苦苦不承认他天性凉薄,这会儿,他亲口说出“互相残杀”四个字时,便知道圣战必须打响。
“好。明日我就去冥界如何?”果然还是按捺不住了吗?青澈盘中的菜饭早就凉了,她举首望月,一道白虹贯月而过,寒气逼人。
听家乡的老人说,这是兵气。天下真的是要动刀兵了啊……
“澈,你看这个。”黎默从怀中掏出一只玉虎,咔哒掰成两瓣。“要是遇到危险,就对着它喊我的名字。我这就送你回有熊氏。”
“你说什么?!”她的喉头一紧:“大堂兄,你要送我……”
“是啊,妹妹。当日我迫不得已才将你带出来,你自是要回去的,不然怎么向你爹交代?”黎默站起身来,夜风灌满了他宽大的袖子,有着刺骨的冷清:“我是你大堂兄,虽然姓氏不同,可千百年来一直把你当作妹妹,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青澈咬紧嘴唇,口中溢出一丝腥咸。她的眼睛酸涩不堪,却淌不出一滴泪水,除下围裙,缓缓起身道:“大堂兄,就此别过了。”他还真狠心啊,虽然早有准备,但听来依然让人振聋发聩。她冷静地招来祥云。
坐在云端,她才感觉到夜风的寒冷。疏星点点,闪烁着迷离的光明。又一次无家可归了不是吗?本来自己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啊。明明知道眼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心还是止不住地疼。
泪水挂在睫毛上就已结成了冰。云裳说她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现在她有些信了。
多情自古伤离别,那更堪,冷落清秋节!既要做神仙,那何必动情,何必相思,何必日日夜夜牵肠挂肚呢。甚至不敢想象,大堂兄救自己是为了什么……她合上睫毛,冰融化在眼睛里,化成热泪滴在衣袖上,如同开出的暗梅。
黎默的目光望着青澈远去萧索的背影,直到天空的尽头,云山万里,千重万叠,已不见她的踪影。丫头决绝地离开,竟连回眸一瞥都吝于给予。“明明是在意的,为什么还要说那样的话?”擎苍挽住黎默的手,后者的指尖异常冰冷。
“她还是个孩子。我不想让她随我颠沛流离。”黎默的眼睛中浮动着如水月光,他的声音如同被露水打湿的草木。
再次相会,或许就是在铁骑嘶鸣的战场上了。澈越恨他,彼此受到的伤害才会越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