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者,盖精气之依物者也。气乱于中,物变于外。
——《搜神记》
明朝永乐三年
乌云翻卷着,如同泼洒在白色画布上的浓墨。
一只全身玉白的鸟从墨中穿出,雪样光洁的翅羽在夜空中如同花一般的绽开,扑棱棱的滑过伫立在屋顶手擎宝杖的仙人雕塑,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悲鸣,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椭圆形的琉璃窗里,淡白的月色将那一帘帘青纱罗帐都映成了浅浅的灰色。
“只要在这张纸上写下你的名字,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一个沙哑低沉的男声说。
他的脸隐藏在帘幕之中,看不出具体的模样,只看到头顶束发的金冠在灯火中轻轻摇晃。
在他面前的朱红地毯上伏着一个纤弱的女子,细长如玉的脖颈下,水红色的衣裙如海棠花一般的摊开。
女子的手里举着一只笔身镀金的羊毫笔,羊毫笔在她手里摇晃,浓黑的墨汁滴落在她膝前摊开的一只金色的卷轴上,与写在卷轴上的朱红文字渐渐融为一体。
寂寂的半空,莫名响起一连串的琴音,如同潺湲的溪水,涓涓嘉嘉,风吟一般的细小,却在无形之中似乎有种透入骨髓的力量。
清朝宣统二年
晨雾中,街市上的一切蒙蒙胧胧,影影绰绰,走过的人也不能十分辨认,好像站在中国写意画里的图影。
那些影都在纷纷的向着空中扬起自己模糊不清的手臂。看起来好像烂菜叶、破布、破鞋的东西从那些手臂里甩出,然后一股脑的落在了几辆穿过菜场青石大路的囚车上。
或许是因为对于犯罪者所犯下罪行的的愤慨;或许只是因为起的太早,无处发泄的烦恼,每个人都沉浸在那种被燃烧起来的义愤填膺之中。
“禽兽不如,该死,该死!”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知府大人清正廉明、刚直不阿!”
“千年一遇的好官呐!”
一些好事者,也开始惯常的歌功颂德。
最后一辆囚车出现在人们面前。
囚车上,装着几个面目丑陋、形容猥琐的囚犯,和一个肩头扛着木枷,面容俊秀,举止从容的年轻人。
说他从容,是因为他不像其他人,因为觉得自己有错,弯腰曲背,蔫头耷脑,反倒将腰背挺的如松一般笔直,好像坐的不是囚车,而是马车;去的不是法场,而是亲朋好友的酒宴。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因为那种反差实在太大。
一个两鬓斑白,衣衫破旧的老者,从人群中踉踉跄跄的奔出,随着那辆囚车在跑。
“少爷!少爷!”
“告诉我爹娘,把我忘了!”年轻人面无表情的说了那么一句,就梗长脖子,仰头望向那辆囚车要抵达的终点。
那里,被血污浸染的发红发黑石台上,几个身穿红衣,头裹着红色巾子,身材魁梧的大汉,正肩扛钢刀,大摇大摆的来回走着。
他们是侩子手,在等待第一波被送上去砍头的囚犯。
那些杀人越货的犯人,平日里不可一世,耀武扬威,到了刑场下,就变作了一滩烂泥,得要两个押差象搬死猪一样搬上去,搁在行刑的位置。
“冤枉啊,冤枉,我们家少爷是冤枉的,我们家少爷没有杀人!我们家少爷不可能杀人!”老者的声音在刑场上空回荡着,更让刑场的气氛凄惨了几分。
有人被他的声音吵到,不耐烦的伸出一只脚,老者“咣当”一声摔倒在地,囚车渐渐的离他而去。
“是萧家少爷,闻其欲行不轨于陈家夫人,夫人不从,竟杀之灭口!”几个旁观者在旁窃窃私语。
“陈家夫人?不是知府大人……?”
“何尝不是……可惜这萧公子一表人才……”几个人咋这嘴巴,心知肚明的互相使着眼色,又摇头叹息。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众人连忙都捂住耳朵,仰头朝天空望去。
天空中黑烟密布,乌云层叠,煞是阴森恐怖。
一道闪电划过,乌云似乎被撕开一道口子,口子里探出一只斗大的头,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
围观的人众,监斩的官员、押差都纷纷落荒而逃。
只留下一干的囚徒,锁在囚车里,吓得面如土色,想逃也无处可逃,凭着本能纷纷朝着囚车角落躲闪,只希望妖怪没有先看到自己,还能苟延残喘片刻。
只有那个年轻人站在原地,面色如旧。
“不想死的,就在这上面写下你们的名字,做我的仆人!”妖怪说,它的声音如洪钟一般,震得众人耳朵发麻。
每个囚徒的手中都多了一张卷轴和一只毛笔。
卷轴上是满篇朱红的符咒,不知所云,卷轴下方,留着一块空白。
年轻人展开卷轴,毫不犹豫的提起毛笔。
“少爷,少爷,那都是歪门邪道,不可为其所迷呀!”老者从浓雾中冲出,抓住年轻人举笔的手。
年轻人从他满是老茧的手里挣脱,在卷轴上重重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道亦不道,何可道与?”他说,说完,人就像变戏法一般从囚车中消失不见。
妖怪也随之不见,那些同样在卷轴上写了名字的囚犯,也都瞬间从空气消失了踪迹。
只留下一干差役和那个老者面面相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