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水泯悄然起身去厨屋，一半是因为肚子饥饿，另一半是因为陆生的伤。她依稀记得王上说过神珉具有天大的奇效，用来治伤或是助人修炼，她想用神珉帮助陆生早日康复，无奈怕人察觉，只得想办法将药效注入食物中。
此时天色微暗，虽值初夏，依然弥漫凉丝丝的雾。陆家的厨屋十分宽大，她用法术破开了门闩，寻着食物。熟食她见过，生食还真分不清。
水泯拿出一个土豆，不知道需要清洗便拿到菜板上，笨拙地把刀，硬是将拳头般大小的土豆切成手指一样的块，而且还只是一块。
“真麻烦。”她嘴里嘟嚷，“从来没做过这事，还是喝水比较省事。”
如果将药效注入水中，是不是更方便呢？水泯不是没想到，她知道自己法术较低，时常控制不住避水术，到时端一碗水去，刚走到门口只剩下一个碗也说不准呢。这只愚笨的避水兽未曾想过将现成的糕点施法再递给陆生，心急不成事。
她不知炉灶如何使用，施法生火后，胡乱往锅里倒菜和油，满屋油烟呛，眼看着昨日陆生给挑的新衣熏得满是乌黑，小脸更黑，她哭丧着脸仍然把烧焦的土豆端出门。
东日出，昱光像是微醺的姑娘，将胭脂乱撒，薄云缠绕，掀去纱帐；晨露苏醒，挂于花叶，替它们沐浴。
“生哥。”她未能推开门，便用法术破开门闩，却不知这门闩专门防她。
只见陆生头发散乱，拖于锁子锦枕畔，裹满纱布的左手臂撂于被外，安稳合目而睡。
陆生听见了推门声，他先觉是幻觉，昨晚细查两遍，内闩锁好，不会有人闯进，但听见那一声“生哥”便放弃猜想。
是时候教训这个小丫头了，上次误入他房，害他羞窘。这次防她乱入闩门，还是被她进来了。
“水泯，你怎么来了？”待到他更衣完毕，才回道。“我替你做些饭菜补身子。”
听到此言，心中的喜悦未满又减，水泯端上来的是一团黑糊糊的东西。“这什么？”陆生细嗅，一股烧焦的糊味冲来，“能吃吗？”“唔……”水泯也觉不能吃。
陆生叹口气，“水泯，你不会做饭吧。”望着水泯衣裳斑点灰黑，他不忍说什么。水泯老实地点头，“先呆着别动。”陆生用右手拖来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姑娘家家不会做饭倒也是怪事，水泯越来越让他摸不透了。陆生坐在镜台旁边洗了面，镜台还是京棠很久前挑选的。他又用青烟擦了牙，漱口完毕后叫人服侍梳头，他好奇水泯的青丝飘长却不曾乱过。
“过来洗洗。”水泯听到这话，乖乖地过去，陆生替她换水换擦巾。
水泯洗完后，刚拿起攃巾擦拭，陆生叫住她，“这里还脏。”
他们像个大人和孩童般，陆生贴近水泯，用攃巾小心地擦拭水泯额头一道灰迹，离得那么近，水泯长卷的睫毛他都能数出来，像放弃呼吸般。
“陆公子，家里遭了贼。”一个丫鬟急冲冲过来。天杀的。陆生心里默骂，他多想停在刚刚的画面。
“厨屋里黑烟瘴气，昨晚闩得好好的呢。”
陆生一猜就知道是水泯，她低下头，仿佛不关她事般，又像个认错的孩子。
“好了，你们清理干净后我去检查。”陆生命令道。
丫鬟应声退下，“过会儿我教你做饭。”陆生恢复从前嬉笑的样子。
“可是，你这个还没有吃。”水泯指的是她早上辛苦的杰作。
陆生无奈，“不对，这个不能吃。”水泯忽然想到自己未施法，瞧这记性。本来就不能吃。陆生在心里嘀咕。
镇上没有人早上吃饭的习惯，陆夫人生前怕儿子饿着，通常会做些粥汤喂食。久之，陆生便学了些。
“这什么？”水泯好奇绿色米状的是什么。“碧粳米。”陆生淘完米后生火，虽然左手受伤，右手臂却格外灵活。
厨屋被打扫干净，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陆生决心好好教教这个小姑娘，什么都不会。“生哥，这个好难吃。”水泯苦脸。她刚刚趁陆生生火时偷偷尝了下。
“没熟，自然不好吃。”陆生忽然有点后悔带她学做菜。
陆生由于长时间未进厨屋，生火有些生疏，试了几次，都没有点燃。他疑心木柴潮湿，正挑些干的。“看我的吧。”水泯自告奋勇，她手指一点，灶肚随即燃火。
看着水泯天真无邪的笑脸，陆生眯起眼睛，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继续。
“可以吃了吗？”这话水泯问了不下十遍，她嫌弃是不是火太小了。但陆生说细火慢炖才香味扑鼻。“可以了。”听见陆生的话，她急冲冲地跑去揭盖。“小心烫。”陆生忙拉住水泯，用力过猛她靠在自己怀中，两个人紧贴。
水泯生平第一次知道害羞，她脸不禁红了。阳光照在她刚洗过的脸上，几缕长发飘在耳边，陆生剑眉星目，就这样刻在她的记忆里。
后来水泯曾想过，如果自己不那么贴近陆生，如果不知道害羞，她还会不会被改变命运，她是避水兽，为苍生而死。那个男人，对自己这般好，后来却又那般待她。她没有问他，那些花说柳说是真的吗。他也没有问她，她到底是不是人，来这里是什么目的。两人如此默契，却始终不能融合。
情劫不过七似堕火宅，三似被深埋，一个挣扎无用，一个无用挣扎。
“好了，可以吃了。”陆生打破这个局面，他此刻心情复杂。
碧粳粥香甜，是粥中极品，水泯自那日后一直念念不忘，那是她唯一会做的饭菜。那么深刻在心，回味无穷。
饭罢，水泯担心陆生伤势，硬要他回房休息，心里打的却是趁他不在好施法的算盘。陆生坏坏地笑：“这么担心我？”
“嗯，快回去休息吧。”刚刚碧粳粥都被她一人所吃，想着陆生没吃饭，她决定自己重新做一份顺带把神珉的药效注入。
水泯哄走陆生，厨屋只剩下她一人。便好下手。
粳米净水浸泡一刻，大火煮开水后倒入，再用小火慢慢熬，加入少许冰糖，停火后等上片刻。水泯这一次没有急，她正要掀盖，想起刚刚与陆生贴近的时候，不禁又把脸羞个通红。
“奇怪，这粥怎么粘稠些许？”水泯疑问，她分明是按陆生的方法一步一步。
才想到自己的避水术又没控制好，许是刚刚净水时跑掉了。
粘稠便粘稠吧，记得要施法，可不能忘了。她这样想着。拿出神珉，瞧眼四周无人，这才施法。几束光芒闪耀，刺入陆生的眼中。
最后一丝希冀被光照破，他不相信水泯是妖，是不肯相信。
所以他留下来看看水泯做什么，随着淡淡的光芒直射碧粳粥中，他心中一阵疼痛，水泯，是不是想害他。但是凭妖的法力，致他死地绰绰有余，为什么不来个痛快？许是另有目的吧，莫非是家中那口井？陆生胡思乱想，他忘记自己对水泯的好感，忘记她纯真的笑。只知道那个姑娘，想害他。
厨屋窗外有个模糊的人影晃动又消失，水泯赶紧收法，迅速将粥盛碗放盘，出门向陆生的房间走去。
“生哥。”她如平常般喊道。“尝尝我做的粥。”
陆生由于刚刚小跑回房，心不能平静，额头上出现细小的汗珠，说话也显得极其不自然。他不能拒绝，“有些渴了，壶里没水了，你去添些罢。”语气显然和平常不太一样。
水泯微微一怔，没有说话，而是拿了茶壶离去。
说完陆生有些后悔，自己唐突了些，万一水泯不是妖怎么办？那那束无怨无故的光怎么回事，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再说那水泯，一向不能熟练控制避水术，一个不小心，水被她吸个精干。陆生好端端地不叫下人添水，叫她添水，无意是想支开她，倒了那碗认为毒药的碧粳粥罢了。她压根没发觉陆生的企谋，而是忧愁如何添水过来。
望着手中的紫玉壶，玲珑小巧字迹刻，巧夺壶身天工刻。路过下人都问她怎么来添水，这事怎么不交给他们去做。
水泯笑，“生哥叫我的。”因为她不似其他女子刁蛮跋扈，随意唆使丫鬟，所以陆家的下人对她颇有好感。
下人好心替水泯接了水，又问确定要自己端盘送去，挺重的。水泯执意摇头，“生哥叫我做的，我必须亲自做。”
此刻陆生已经倒掉那碗粥，他特别做了些手脚，是自己看起来仿佛已经喝完粥一般。
令水泯开心的是，添水后茶壶一直是满水。她忽然觉得自己又能控制避水术了。
小姑娘控制得了避水术，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她推门进屋，陆生正在梳背椅上闭目养神，怡然自得。
“生哥，吃完粥了吗？”水泯小心地问，她怕在厨屋的人影是陆生。
“恩，水泯第一次做饭便可如此美味，看来是我教导得不错。”陆生故作玩笑掩饰自己的失落。
他嘴边还有依稀的饭迹未擦，水泯不嫌脏，用自己的衣袖拂去。她忙到现在还没有换掉黑糊糊的衣裳。
“水泯……”望着她温柔的动作，陆生眼神迷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