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鸿宇转身去往后厨,酒楼中的其他食客舔了舔嘴唇,看向独孤小楼一行人的目光竟然隐隐藏着羡慕。
阮鸿宇虽然人品有问题,但做菜水平的确不是吹出来的,作为翡翠镇唯一的七品厨师,他每一次出手都价值不菲,只有难得的贵客才能享用。
鸿宇酒楼后厨的厨子众星拱月般围了上来,对他们来说这也是一次难得的经历,可与往常一样,阮鸿宇斜睨一圈,淡淡道:“都出去吧,还想偷师怎么着?”
由己及人,阮鸿宇即使对自家酒楼的厨子都格外提防,每次做菜都得清场。
眼看着后厨肃清一空,阮鸿宇这才走到主厨专用的大锅旁,打开最底层箱子的精致小锁,从中拿出一把比寻常厨刀更重也更锋利的厨刀。
这把正是阮鸿宇仿照着独孤家族的玄铁菜刀所制成,虽然中间只夹杂了些许玄铁,价值却足足抵得上半个酒楼,阮鸿宇近些年来的积蓄几乎全都用在这把刀上。
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把好的厨刀等同于厨师的左右手,对食物的提炼也比普通厨刀更胜一筹。
手指缓缓抚摸着厨刀,阮鸿宇面上露出轻蔑笑容,事实上他的目标从来不仅仅是打垮独孤小楼,更是那把名震天下的玄铁菜刀,江湖中不少人还以为这把刀和独孤九菜菜谱般失落于江湖,谁能想到此时竟沦落在独孤小楼这个不会做菜的人手中呢。
另一边端坐在大厅的轩辕灶环顾四周,看着人来人往的鸿宇酒楼,面上的神色不知是感慨还是怀念。
“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样的酒楼也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乔二筒撇了撇嘴:“这就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有啥办法呢。”
这话听着的确有点酸,对他们而言鸿宇酒楼已经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尤其独孤小楼心情更是复杂。
儿时的他也曾经对成为厨子怀着一腔热血,然而眼睁睁看着父母为了研究出独孤九菜食谱费尽心血,将青丝熬成白发,一辈子都耗费在后厨之中,独孤小楼不禁开始怀疑,成为令人敬仰的厨子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尤其是看到偷奸耍滑,总是以次充好的阮鸿宇在离开独孤求菜酒楼后的作为,更是让他心有感慨。
长袖善舞的阮鸿宇成功了,真正为厨艺耗尽心血的父母却失败了,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这世道变化太快。
看着独孤小楼若有所思的表情,轩辕灶心有所感:“小楼,这就是我之前所说,现在这世道和以往不大一样,近些年考评的唯一标准已不再是厨艺,徇私舞弊之事时有发生,我有预感,我们此行未必能得偿所愿。”
慕容冰好奇道:“轩辕前辈,当初你作为天下第一筷,御膳房钦点品菜人,按理是天底下最大的考评人,甚至也是唯一拥有不经过考评便可直接颁发五品厨师资格证的人,难道就不曾想改变这种情况?”
轩辕灶露出苦笑:“积习难改,这又岂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好的大夫能医治一人病痛,但却无法治愈天下间的疾病,我一人之力终究难以力挽狂澜。”
慕容冰点头:“那就难怪了,当初也曾听闻轩辕前辈刚正不阿,不畏强权所动,可惜现在您失去味觉,新上任的御膳房品菜人据说又是个长袖善舞、贪得无厌的小人。”
“刚正不阿,拉倒吧,我可没看出来。”乔二筒习惯性地刺了一句,心中却是信了七分,不然轩辕灶当初来到酒楼中也不会是那般落魄模样。
独孤小楼渐渐缓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乔二筒,:“二筒啊,下午我们到地方了,你可得好好表现。”
虽然每月有两次评定会,但每个厨师三个月内只能参加其中一次。
也就是说在厨王赛之前,慕容冰与乔二筒仅有一次机会。
慕容冰是慕容家的传人自不必担心,乔二筒看似满不在乎,独孤小楼却能从对方不经意地小动作中看穿他的紧张心情,双腿像没拿稳的筷子似的一直抖,独孤小楼虽然心情低沉却也没放过难得的调侃机会。
“掌柜的您就瞧好吧,我也就没去考,要真的考能考不上吗?”乔二筒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再不济,不是还有慕容冰嘛。”
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慕容冰悄然吐了吐舌头。
“掌柜的,其实我要坦白一件事。”
“上菜。”拖长了的尾音打断慕容冰的话语,店小二面带笑容地将托盘放到桌上,语气看似恭敬,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独孤掌柜的,请吧。”
扑鼻的香气刹那间在酒楼中满溢开来,众人纷纷探头朝着这里看来,口中的食物也变得索然无味,只舌尖不断分泌着口水,恨不得代替独孤小楼一行人品菜。
阮鸿宇擦着手从后厨走到大厅,竟然亲自介绍着:“一刀两断,作茧自缚,望穿秋水,春生秋杀外加一事无成汤。”
虽然仅有四菜一汤,却是寻常人极少会点的菜名,似是别有所指,独孤小楼这次却没有发怒,目光缓缓从这几道菜划过。
一刀两断面是从长寿面而来,将原本一根挑到底的不断长面从中一分为二,面条以熬制多时的番茄汤打底,入口不但劲道爽滑,更是别有一番酸甜滋味,却向来是江湖中割袍断义却金盆洗手时才会用到的菜式。
作茧自缚则是以豆皮裹上鲜嫩羊羔肉丸子在油中冷炸,豆皮本身极薄,火候若是重了很容易碎裂露出内里肉丸,但若是轻了则里面的丸子全然是生的,因此火候很难掌握,做菜的厨师需要极其深厚的功底。
研究这道菜的厨子将其取名为作茧自缚未尝不是对自己的自嘲,毕竟这是一道很费功夫的菜式,但若是做得好了,豆制品的清香与羊羔肉的鲜美混合在一起,绝对让人难以忘怀的美味。
阮鸿宇以一刀两断表明两家关系,更是以作茧自缚暗讽独孤小楼的父母,但独孤小楼这时却不再冲动,只将目光移向后两道菜。
望穿秋水是将菠菜焯水后切段与炒熟的芝麻凉拌,虽然看似寻常,但菠菜这种食材却很稀少,种植者寥寥,阮鸿宇这道菜极大地彰显了自家酒楼的财力。
而其后的春生秋杀更是费尽心思,这道菜全然是用鲜花为食,以月季、桃花、荷花、梨花等花卉淋上蜂蜜制成,最难得的是这些花卉花开时令并不相同,却全然出现在这道菜中,姹紫嫣红模样讨喜,在透亮蜂蜜的映衬下越发鲜艳多姿,在场的人看着几乎拔不开眼。
“一事无成汤,小楼,这道汤可是专程为你而做。”阮鸿宇意有所指地说着,将托盘朝着独孤小楼的方向移了移。
一事无成汤是以地瓜与番茄熬成,这两样都是几十年前刚刚种植并加入食材的东西,但却很快被百姓所接受,取名一事无成则是因为这道汤虽然是以两种食材为主,混合多种调味食材熬成,但在上等酒楼中却会在上菜时将食材剔除,只保留滋味酸甜的汤水,说是一事无成却有百般滋味在其中。
独孤小楼看着得意洋洋的阮鸿宇,唇畔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不少食客早就被扑鼻香气吸引的无法安然坐在位置上,恨不能也尝上两筷子,鸿宇酒楼虽然是阮鸿宇的酒楼,但他被评定为七品厨师后却自矜身份,很少去后厨,此刻亮了身手果然技惊四座。
“掌柜的……”乔二筒的肚子咕咕直叫,目光直愣愣地看着满桌菜肴。
虽然他看得出独孤小楼与阮鸿宇结仇已久,但让他这样的吃货面对一桌好菜还不动筷子,难度堪比采花大盗面对绝世佳人而不动手。
“劳烦阮掌柜了。”独孤小楼朝着阮鸿宇看去,目光中无悲无喜。
阮鸿宇偏头避开独孤小楼目光,冷嗤一声。
“那我动筷子了啊。”乔二筒却等不及了。拿起筷子就向盘中夹去。
“慢。”轩辕灶却眯起眼,阻止了准备欢天喜地准备动筷子的乔二筒。
“轩辕灶你还想干啥。”乔二筒顿时不乐意了,肚子叫唤的声音越发洪亮,让一旁的慕容冰想要捂脸装作不认识。
“阮掌柜果然花费心思,做了这么多丰盛菜肴招待我们。”
轩辕灶冷冷一笑,着重咬着招待二字:“只是这桌菜,我们实在无福消受。”
在场的食客不乐意了,这桌菜他们想吃还吃不着呢,真有不要脸的。
江湖中地位向来以厨子为尊,在他们看来轩辕灶这种说法无疑是公然挑衅,一时之间将这一行人扔出去的声音在酒楼中鼓噪回荡着,阮鸿宇面上露出笑容。
“怎么,怕这桌菜有毒?”
呵,要是他只会在菜中下毒这种小手段,也爬不到今天的位置,阮鸿宇嘲讽的笑容越发浓重,目光冰冷恍若伺机而动的毒蛇,轩辕灶却仿佛不曾看到这目光,淡淡道。
“这每道菜自然是无毒的,但合起来可就未必。”
阮鸿宇脸上的表情骤然僵硬,似是谁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似的,将满腔胜券在握的得意都打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