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天空一下明净高远起来。四方窗子把天空切成一小格一小格的，云就从这些小方格上飘过去，把天空越擦越蓝。
钟鸣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刻碑，青色的石块上已深深浅浅出现了一些字，凿子拂过石块发出轻快的欢叫，石块沉沉地接受着一下一下的冲击，把它更广阔的地方袒露出来。钟鸣头上出现一些细碎的汗粒。他的手腕旋啊，冲啊，一阵快感从心头升起，他干得更欢了。阳光伞一样从天空笼罩下来，钟鸣额上的那些汗粒像一枚枚七色的花瓣，忽然，钟鸣用手捂住肚子。他的胃一阵阵痉挛。锤子、凿子都掉在地上，云块一朵一朵擦着额头从天空飘过。
瘦瘦的钟鸣颤巍巍地站起，像一株摇摇晃晃的向日葵进了屋子。青灰色的石屑上出现一些歪歪斜斜的脚印，石碑沉沉。
钟鸣选择刻碑，除了下岗的原因外，还因为写得一手好字，在小城众多写字儿的人中，是民间最有实力的人物。
刻碑与书法，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钟鸣选择了刻碑之后，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职业。这儿的碑主要用在两种地方，死人的墓碑和寺庙落成的功德碑。钟鸣觉得这种地方都是离生命内核最近的地方，而书法就是把自己的生命一撇一捺写出来，所以他觉得下岗之后，他才真正走上了生命大道。
但偏居小城乡下的钟鸣，生意并不十分热闹。一块碑五六百元，不是谁想给自己的先人立就可以立起来的。本地这几年佛教兴盛，可兴建寺庙的事也并不是时时发生。钟鸣和老婆已经离婚，膝下也无子女，但他要吃饭，要吃药（他有一个时时和他作对的娇嫩的胃）。所以钟鸣的日子过得颇为窘迫。
所有的这一切并没有阻碍钟鸣成为方圆几十里的刻碑好手。日夜钻研，书法也日益精进。
但有时他也羡慕那些给饭店商店做灯箱、广告招牌的，那些人生活得很好。
生活仿佛总是在有人给随意涂抹，钟鸣生活的改变就是从那块儿碑开始的。
一辆白色小轿车和一辆工具车停在他门口。车上下来一位穿白西服的人，他招呼后面那辆车上的人往下卸东西。钟鸣看到了一块大石头。他心里不由感叹：好啊！那块石头所具有的威严和气势，像天造地设的孙悟空。他扑过去，抚摸兄长一样摸着这块大石头，它纹理细密，质地坚硬，通体泛着冷峻的光。
白西服围着石头踱了两步，挥手让随从回去。他也抚摸着这块石头，目光苍茫起来。
最后，还是钟鸣先开了口，“好石啊，有王者之相。”
白西服的目光剑一样长了几分，“好眼力！我要刻碑。”
“刻碑？它的质地太硬了，不是刻碑的料。”末了钟鸣又感叹一句，“好石啊！”
“这是黄河里的一块奇石，有人出两万元要呢！”
“不卖，不卖，这是宝。你又不缺那两万元。”
“你咋知道？”白西服的问话中多了几分得意。
钟鸣感觉到自己的话中有了几分奉承的味道，便不再言语了。
天空蓝得像一簇簇燃烧过的火苗，风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涌来。
“我要把它刻碑，碑释林寺的碑。”
钟鸣的心有些刺痛又有些发泄后的快感。释林寺的碑，他去争取过，可是，主持修建的人不同意。他有一远房的亲戚也刻碑。
“释林寺？”
“对，释林寺。”
“可这石头不是刻碑的料。”
“付你五倍价钱，开光时取货。”白西服掏出一千元：“这是订金。”
钟鸣感觉很疲惫，沉沉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