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宫后,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里这位凤主都没得传奇本子看,仿佛段小五真是一只偷跑下凡的神兽,估摸着被哪位睡醒了的上神给招回去了一般。但身为东宫殿前女史的生活还得继续,太子奇兵突袭的事迹已传遍朝野,回朝的日子也定下来了,兮禾张罗着修葺收拾西边的寝殿和书房,准备着太子回宫后需要的起居物品,思量着得胜的太子爷到宫内朝中走动需要的各种礼品,仗着那天那句圣旨“一切开销皆从内务府支取”,开出一张张要人要物要银子的长长清单,每日里忙得不亦乐乎。东府里的宫女太监们亦被她支使得上蹿下跳,欢快奔走于宫墙内外,颇有自家主子爷太争气太给力的喜悦与骄傲。
接下来便到了八月初一那日,太子携狐面骑兵归来,今上特赐狐面男儿们骑马从外城阜阳门一直行进至内城安定门,以示我曦朝国威,男儿英武,左相沈公、右相柳公、枢密院指挥使明公、太子太傅傅青竹率群臣于安定门前迎驾,东宫殿前女史带着一帮东宫的闲杂人等极没存在感地隐在朝中大佬们的身后右侧。
日头渐高,八月的骄阳似火,兮禾穿着层层繁复的宫裙,已是汗流如注,接过玲珑递来的手帕子,胡乱擦了几下,不禁佩服这街道两边成夹道欢迎之势的少女和大娘们,汗水和脂粉早已混合,但丝毫不影响她们的狂热。据说这光景从这安定门前一直延伸到了外城阜阳门外,沿途的茶楼酒馆,有楼上阁间露台好位置的,前几日就被抢定一空。南曦民风开放,女孩子可以自由地追求心仪的男子,狐面军传奇已传遍朝野,承轩又是个生得一副欺世好模样的,这回足够曦京女儿们尖叫的吧。
“玲珑,你看右手边人群尖上那位浅绿衫裙的姑娘,好生眼熟。”兮禾咪起眼睛,看到一位心机女王,等会太子来到安定门前,会下马接旨,她的位置,太子的目光只要稍微轻转,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如果再加上这位姑娘出落得很水灵,打扮得又很别致养眼的话,那没准……
“姑娘是见着熟人了吗?咦,那不是……”还没等玲珑惊讶完毕,远处便传来震天的欢呼与尖叫,两旁的少女们纷纷将手中的鲜花抛出,准确地说,是将鲜花狠狠地砸向那缓缓行进的骑兵队伍,估摸着今日的卖花人大发了。凤兮禾很理解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不狠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中意与欢喜,曦朝多年重文轻武,西北边疆屡遭侵犯,谈和割地和亲,什么屈辱没受过。然而今日,曦京繁华温柔乡的女儿们亲眼见到了这些能够守家卫国的英挺男儿们,甚至闻到了西北黄沙的粗狂气息,怎地不叫她们疯狂?
而且这种出场方式,足以让浪漫的少女们回忆终身,那整齐划一的队伍,全部着银色半狐面,露出坚毅的嘴角轮廓,任凭无数带着娘子香粉味的鲜花砸到身上,再弹开,或滑落,然后由着马蹄染花香,像是不为所动,又像是默默深情接受,只是众星拱月般,跟着为首那唯一着金色半狐面的人,缓缓前行。
是的,她也跟这些曦京少女们一样,终身难忘这个画面,尤其是下一刻,所有银面男儿仍如青松,唯独那人缓缓卸下金狐面具,端在怀里,随手接住一束飞来的花,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刹那间,街上所有的少女都觉得他是在朝她笑,依稀看到那个砸花的少女兴奋得晕倒了,兮禾也觉得他是在朝她笑,亦有那么一刻感觉无法呼吸,时光停驻,眼里只有他缓缓前来,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两年未见,承轩,你出落得太……太让我满意了,变黑了,长个了,眉眼开了,带着一身传奇,宛若天神般降临在我面前,你让我如何不肖想。
只是,她不能肖想,有权利肖想的也许是右边那个浅绿衫裙的少女。恍惚间震天的喧闹全部听不见了,看见他来到城楼下,下马,听宣,接旨,谢恩,然后跟诸位朝中大佬一一寒暄,接着便来到她面前,微微倾身:
“凤兮禾,你也来接驾吗?”
这句天外来音让她回神了,震天的喧闹又瞬间灌进耳朵里来,这小子,已经快高出一个头了,只见他将那束由鹅黄鹅黄的小花扎成的花束变戏法似地拿出来,仿佛是要向她递来时,兮禾便一把抢过来,将就抽出两根小黄花,一边在花束上挽着同心结,一边低声说道:“殿下身后左边人群尖上那位浅绿衫子的姑娘,是明老爷子的嫡孙女。”
说完,把花束递向他,这位爷愣了片刻,然后用眼神杀了她千遍,但最终还是乖乖接过花,朝那姑娘走了过去,只听得他朗声说道:“这嫩黄的花儿配上姑娘今日的绿衫裙,很是好看。”然后转身走人,招呼着大佬们,一起入城门去了。
后来那年里,这鹅黄配嫩绿成为曦京的流行色,满街的少女们都着这两色;同心结成了扎花的标准样式,不会扎这个样式的,就别来卖花;太子殿下的这句话成了年度最佳情话,曦京的儿郎们都学会了用这个句式称赞或调戏美人,此乃后话。只是当时,那位接花的正主儿有点惨,我们的太子瞬间变成了你的太子,你是不是该承受一点我们的愤怒呢,兮禾随着大驾进城门的瞬间回头瞧见,那可怜的姑娘捧着小黄花,自己却被无数飞来的鸡蛋砸成了小黄鸭。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没有接了那花,其实,我也很惨,帮着心上的人追女孩子,还要装傻弄痴,有苦难言,兮禾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