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断这一美妙时刻的,是安欣那自从迈出国门起就几乎没怎么响起过的手机铃音。听到铃音的安欣疑惑着皱眉,却也还是飞快的从伊佳因的怀里撤退,以超出板砖的架势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她彻底的愣住了。
那是一种……后脑勺被人用硬物猛得砸了一下的感觉。
她懵了。
那个号码……是她父亲的手机号。
尽管,她一直都不屑将那个男人的手机号存进自己的手机里,可她甚至能把那串平日里几乎不会用到的号码倒着背出来。
伊佳因似乎是注意到安欣盯着手机上所显示的那串数字看了很久都没有反应,在她的耳边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然而安欣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仿佛触电一般的立刻接起了电话,却是在对话的那头传来“喂”那一声的时候脑袋仿佛一片空白的连称呼对方什么都不知道。她几次尝试着想要叫对方一声“爸爸”,却是在最后化为了一声敬而远之的……“安先生”。
“安欣,有你这样叫爸爸的吗?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本来,和伊佳因说起自己的父亲时再怎样的负面情绪满天飞,安欣也还是在接通电话的那一刻有着连她自己都为察觉的期待的。可此刻,许久不见的父亲却是劈头盖脸的说出了责备的话语,一如曾经的冰冷以及严苛,却不见幼时记忆中的亲切关爱。
于是安欣整个人的情绪也冷了下来。仿佛刺猬一样只想把对方也刺伤。
“是吗?我不这样的时候你也不是像现在这样的。”
电话的那头似乎传来一声叹息声,对方似乎不愿再与自己的女儿就这个问题继续争吵下去,于是又说道:“你现在应该还没到办公室吧?我特意在你不上班的时候打电话给你。”
“所以……?你想跟我说什么?”
对方的语气里似乎出现了一份浅到让安欣根本不想去接受的关心。安欣突然想到,自己出差到埃及似乎已经快一个月了,身边的朋友会隔三差五的关心自己一下,看看她有没有被沙漠给埋了啊,有没有被骆驼给叼走啊,有没有被当地武装分子劫持啊,可这个分明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却是到了现在还问自己,是不是在上班的路上。
明明知道这不是对方的错,可安欣还是不可抑制的让自己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哼笑声。
“安欣!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和爸爸说话好好说不行吗?是不是你妈教你这样的!”
听到那个男人又再一次的以这种方式扯出自己的母亲,安欣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冰冷起来,也让旁边的伊佳因皱着眉紧盯着她,目光中透露出某种与担心有关的情绪。
“我妈教我?教我这样?她教我哪样?”
“教会你目无尊长!”
“尊长?我有尊长,不过现在正在和我说话的那个显然不是。”
安欣似乎低估了自己心里的那份怨气。又似乎,她还没能够做到不去在意。因此,她竟是觉得自己对于父亲打来的这个电话很是高兴。因为她终于有机会噎到甚至呛到那个男人了,甚至刚刚的那几句话说出口来会让他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然而这一次,电话那头的那个男人却没有因为她的这几句话而就此挂了电话。这让安欣感到有那么些意外,并且更有些好奇那个男人到底想和她说些什么。
只听到那个男人在呼了几口气之后有些语重心长的问道:“安欣,你现在的工作累不累?辛苦不辛苦?要不要到爸爸这里来上班?我给你安排一个清闲点的工作?月薪六千!”
听到这番怎么都没想到的话,安欣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不禁问道:“你知道我现在住的地方离你的工厂有多远吗?”
“我知道,知道你现在在上海。可爸爸不是看你一个女孩在上海太辛苦了吗?上海是什么地方啊,喝杯咖啡保不齐都能要走你一百块,就你那点工资,你在上海怎么活啊?”
“那你准备让我到你的工厂里来干什么呢?”
听到突如其来的关心,安欣竟是觉得有些好笑,她不禁顺着她爸爸的话问下去。然而对方竟是语速快了些许,仿佛心情好了很多。
“你来做我的助手!我听你妈说了,你会阿拉伯语是吧?以后你能帮爸爸把厂里的货卖到中东去啊!这样以后你走出去整个人就都不一样了。要知道……”
然而安欣并没等她的父亲把话说完,她就带着笑意打断了:“打断你我很抱歉,只是你知道为你把货铺到阿拉伯去的人,工资得要多少吗?月收入没有三万五,你想都不要想。”
本以为她的父亲会因为她所说出的事实而勃然大怒,没曾想,那个男人竟是退让了半步,说道:“那……爸爸先给你开一万五的工资?之后干得好了,我再给你加。”
这样的话语实在是不像安欣认识的那个人,她带着防备,敏锐的抓住了一丝蛛丝马迹,而后呼出一口气,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航航今天放学玩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腿上流了很多血,我就送他去医院。然后医生化验的时候验出来……航航是AB型血。可我是A型,你陈阿姨是O型血。”
当安欣的父亲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可忽视的恼怒。恼怒,却并不是针对安欣。
A型血和O型血是生不出AB型血的孩子的。很显然,那个被安欣的父亲碰在手心里的儿子,并不是他的。那个最终导致安欣的家庭彻底破裂的孩子,并不是安欣父亲的。
明白了这一点的安欣突然很想叹一句世事无常。更有了一份暗暗的喜悦。
原来,千盼万盼的儿子并不是自己的,所以又想起来了那个女儿。虽然那只是女儿,但好歹也还是自己的种不是么?
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以为人人都傻,放根胡萝卜在人面前,就能让人跟着你一直跑么?你现在回来找我,不就是因为那儿子不是你的么?等到你又和哪个女人生了个儿子,不还是把我给一脚踹了?
或许,安欣的父亲在某些方面上实在是很失败,以至于他的女儿在得知了这样一件事之后竟是微笑着对他说了那么一句:
“没事,安航不是你的儿子,你可以和陈小姐再生一个啊,也才晚了六年而已。或者你可以乘机踹了陈小姐找个更年轻漂亮的。不过有一点我想提醒你。我和妈妈已经跟你没关系了,我恳求你别再来祸害人了。”
“安欣,你别这样,你不怕苦,可你总得为你妈妈想想啊。”
“她会要你的钱?她会要你的钱当初就不会签你那份离婚协议书了。闹到法院去看谁怕谁!拿光了你的钱,看看那个陈小姐还要不要你!我和我妈把最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还能有什么好怕的?后悔要是有用,这世上就没跳楼的人了!要我说,你就是一穷得只剩钱的人,你看看除了钱你还有什么吧!等到你彻底老了,连保姆都能欺负死你!再见!别再来找我了!”
安欣猛得吸了一大口气,抄家伙似的骂完了这段话,安欣立马挂断了电话,正气得直喘气呢,却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报告,顿时就鼻子一酸的想哭了……
完了……六十块没了……
安欣的表情在顷刻间速度变换,演绎了多种不同的复杂心情。然后她又好像是猛然想起来了什么,立马回头看向伊佳因,几乎就要哭了……
他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他全看到了……
我凶恶了……
才到热恋阶段的人似乎都想给彼此留下最好的形象。安欣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可这才第三天,她就十分不小心的被对方看到了自己如此凶神恶煞的样子……
“刚刚……刚刚打电话来的,是我很恨,很恨很恨的一个人。所以我……其实我平时不是那样的……”
安欣显然想要挽回自己在伊佳因心目中的形象,更企图让他忘记刚刚那个对着手机呲牙裂嘴更张牙舞爪的人……是自己。
哪里知道伊佳因竟是一副想笑又不好笑的样子,那双眼睛分明是带着笑意,手却是握成了拳,放在自己的嘴巴前,究竟是意欲为何,似乎已经十分明显了。于是安欣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泄气了。
“我才知道,中文可以说得那么快。”
“其实……我还是可以再快一些的。”
“你说,你很恨那个人?”
“是的,他做了很多坏事,并且……得到了一个很适合他的回报。为此我感到很高兴。”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回报?”
“他养了五年多的儿子不是他的。”
听到了这里,伊佳因突然有些弄不明白了,他皱了皱眉,显得十分疑惑的问道:“等一等,你说你很恨那个人。他又做了很多坏事,可是……他又怎么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你?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这都不是一件值得和别人说的事。”
“啊,那可能是因为……从血缘上来说,我是他的女儿吧。只是从血缘上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