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掌声雷动，锣鼓一敲打，京剧就上演了。吴禄贞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有什么效果，转身正要下楼，就见远处有人骑马奔驰而来，拉了周维祯一把：“快，下楼去迎接信使，一定是送条约附件来的。”
周维祯笑了：“是公差。但，只怕进不来……”
果然，差人被看戏的人群堵在远处，急得团团转。吴禄贞顾不上看戏，催促周维祯：“干丞，快去把公文拿上来。”
“他都进不来，我还出得去吗？”周维祯抱怨道，“日本人反正输了，条约还能有误？”
“在这空前盛会上，我们把胜利的条约一念，那该多么鼓舞人心啊！”吴禄贞说着就往楼下跑：“还是我去突围吧。”
“吴大人来了！”他一下楼，百姓都向他拥来。
坐着的人也纷纷让座：“督办，坐这里来！”
呼叫声此起彼伏，他只得举起双手抱成拳头向大家致意：“等会来，请让我，有急事要办……”这样人们才让开一条巷道，让吴禄贞在农舍边的草堆旁见到了差人。
公差纳头就拜：“参见督办大人，小的专使送来《图们江中韩界务条块》及《东三省交涉五案条款》副本，总督犒赏将士的礼物也已经出发运往延吉来了。”
“是该犒赏啊！哈哈哈……”吴禄贞接过副本大喜过往，摸出一点碎银子递去，“没办法让你进去坐坐，就在马背上看戏吧！晚上再招待你！”
“谢大人，连夜赶路，太累了，请允许我睡一会。”说完，倒在草堆上就呼呼大睡。
似乎刚睡着，屁股上就挨了一脚，睁眼一看，督办眼睛瞪得像铜铃、浓眉竖着如两把鬼头刀，清秀的五官全挪了位，从牙齿缝里挤出问话：“这副本--是照原件抄的吗？”
“是，是！”他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跳起来，把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京城拍到奉天的电报，翻译出来一式三份，一份留奉天，一份送吉抚，一份叫小的赶着送来。一路上不敢怠慢，火车、汽车、马车、再到延吉，一路驿站都换的快马……”
吴禄贞仍不解气，一把揪住他的前襟，一手将抄件摇得哗啦啦响，厉声说：“你给我滚回去！告诉你们总督，什么狗屁犒劳老子不要！叫他们致电朝廷，定的什么混帐条约应该统统作废！”
可怜差役傻眼了，他想不通，督办中了什么邪！整个奉天都在庆祝胜利，这里也像过节一般，都在唱大戏哩，他刚才还给赏钱的，怎么一眨眼工夫就气成这样子了？这话能说吗？你不怕掉脑袋我还怕哩。都怪自己起个大早赶晚集，遇见这样的倒霉事，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又要往回赶了……你对条款不满意，也不能冲我发火啊，又不是我签定的，叫我回去如何交差？……乘着督办手一松，他连忙后退一步，答应着“是是是……”一边翻身上马，没坐稳就跑了。
吴禄贞无处发泄了，伸出双手，推翻稻草堆，手划脚踏，把稻草搅成一摊乱麻。脚缠住了，身子绊倒了，他就势打了几个滚，仰面躺下，死死地望着天空，沉重地喘着气。
头上艳阳高照，身下的草软软的，暖暖的，彻骨的寒冷却让他哆嗦不止，头脑一片空白……
周维祯也惦记着条款的内容，久等吴禄贞不回来，望远处看去，一匹马跑走了，意味着信使也走了，接条款的人怎么不回来？虽然底下的人不少，但他身穿制服，一眼就能看见的，会躲藏到哪里去了？他不是说要上来念条款的吗？于是他走下去，挤出去，在人群外转了一圈，没找到，再往远处，到一农舍边，看见一个大鸡窝，吴禄贞就躺在稻草中，四仰八叉地面朝天空，身上粘满了草屑，嘴微微翕动着……
“绶卿，绶卿--您怎么了？”
周维祯呼唤一阵没见反映，看见他的身边散落着几页文纸，捡起来一看，马上就明白他痛苦的原因了。原来，那条款的第一条就写着：“中日两国政府彼此声明，以图们江为中韩两国国界”可是，后面却是：“其江源地方自定界碑起至石乙水为界，江北仍准韩民垦地居住。中国允许开龙井村、局子街、头道沟、百草沟四处为商埠，准日本设领事馆，韩民服从中国法权，归中国地方官管辖裁判，日领事可任便到堂听审，唯人命重案须先知照，如能指出不按法律判断之处，可请中国另派员复审。协约签定后，日本统监府派出所及文武人员从速撤退，限两个月内撤清。中国并允许吉长铁路接展到延边，与韩国会宁联络，悉照吉长路向日本货款办理，至何时开办，由中国政府酌量后与日本政府商定……”
更有甚者，在东三省交涉五案条款中，中国还允许日本有开采抚顺、烟台两处煤矿权利……
是可忍孰不可忍！周维祯也气得想跳、想叫、想骂、想打人！他拉起吴禄贞，拍去他身上的灰土，摘去他身上的草屑，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说：“咱们回去！”
吴禄贞下意地跟着走了几步，转过房拐角，锣鼓声传来，好刺耳，他被惊醒了，高举双手朝楼上摇摆：“别唱了--别乐了--”
“你疯了！”周维祯又将他拉到房子的后面。
他没疯，手被周维祯拉住，双脚却在地上乱蹦乱跳：“有什么可唱的？有什么可乐的？有什么可庆祝的？我们的力白费了，韩民的血白流了！你没看条款？”
“看了，非常遗憾……”
“不是遗憾，应该愤怒！”吴禄贞愤愤不平地说，“这是什么条款？全都按日本人的愿望写的！局子街是延吉厅治，为什么要向日本人开放？百草沟，是通往宁吉塔的重要孔道，为什么要向日本人开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