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下，他显得游刃有余。尽管是第一次作为发布会主讲并在大众前露脸，他天生的掌控力帮助他带动了场上的气氛，让人们都伸长着脖子，迫不及待想看看他口中的能让幻想具现化的“空”。演讲时，他时不时用余光瞄向左侧的董事，董事一脸严肃，似乎是要做死斗一样。他不禁悄悄叹了口气。
“女士们先生们，这，就是'空'！”人们的脖子随着他的声调向上抬，眼珠子像是要看穿什么似的爆瞪着。只见讲台上缓缓升起一个圆柱台，上面有着一个亮黑色的盒子，被圆台上的炫光照耀着，却不反射出一丝光芒，像是个黑洞一样要吞噬一切，又像是潘多拉魔盒一般，蕴藏着未来，也遁形着黑暗。
事实上，他就是这么形容“空”的。
他捻起黑盒，缓缓打开，里面装着一个像是蓝牙耳机一样的小装置，只是它看起来，更加，未来。它被一段像是轨道的裂缝分为两半，裂缝中夹着一个小钢珠，如同人的眼睛一般闪耀而深邃。面对众人的一脸疑惑和阵阵嘘声，他拿起小装置，像戴耳机一样带上右耳，走向最前排的一位记者小姐，眯着眼睛充满魅惑地问：“告诉我，你，最想看到什么？”记者小姐面对着他那张清秀又略带粗犷的脸，心中不由得跑过一群小鹿。她怔了怔，想起这是发布会，又低头假装整理下服装，随后用一本正经的声音说：“我、我...我想看到你对它的展示。麻烦正经一些。”
听到她略带颤抖的声音，他回过头略带笑意。这一笑让记者小姐心中又跑过一群麋鹿。“好吧，各位朋友，相信发布会之前大家对空的功能都有所听闻。有说梦想成真的，有说能回到过去的，更有人说能借它看到一些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对这些说法我只能呵呵一笑，”他转身鞠躬，极其优雅。“因为这些的全部，才是空的能力。”说着，讲台左侧突然飞出一辆反重力客车，客车中的乘客个个面相扭曲，像是有另一辆车迎面撞来而自己即便是有补肉剂也难逃一死一样。而实际上，车前是正弯着腰，对着大众微笑的他。座位上的记者、科学家和民众代表的表情更是不输几个世纪前网上流行的亚洲颜艺三巨头，一个个像是脸上装了黑洞发生器一样五官因被惊吓而扭曲又可笑。
眼看着客车要撞上他，之前那位记者小姐甚至在一声尖叫后遮住了双眼。然而在客车撞上他之后，他不但没事，反而站直了身子，看向一旁被撞得严重变形的客车和飞出的乘客的残体，双眼带着遗憾。“没错，这就是三天前发生在卡西亚重力高速道上的客车相撞事故，而现在你们所看到的，就是那天事故的复原。“人们听到他依旧低沉而带磁性的声音后，偷偷看向讲台，只见一堆血肉模糊，又吓得闭上了眼。甚者当场吐了一地，更多的是惊恐的表情。”尽管在你们看来，复原这场事故显得很不人道，但是，正是有这场事故的模拟，警方才得以抓到肇事逃逸的货车司机，以及正确评定事故损失。“他一挥手，事故现场便化作一阵金沙，随手散去。
在一阵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和评论声后，发布会在丝丝酸臭味中继续进行。”早知道如此，就让计划组准备些微光子间了。看来大众还不了解那场事故的严重性啊。“语气中略带一丝嘲讽。在人们抱怨之前，他转变话题。”然而这样，大家就能见到空的能力了——“等人们都抬起头，他才说”模拟。“
正准备继续说，会场门口突然闪过一片身影，而这身影他再熟悉不过。尽管只有一瞬间，但足以让他的心再次动摇。
是她。
那个初见就让他心动的她，那个微笑能让他沦陷的她，那个陪伴他度过她最美好而他最黑暗的时光的她。那个看着他二十几岁头发一点点花白的她。
也是那个让他曾想毁掉整个世界的她。
尽管会场开着空调，他的额头仍出现了几粒豆大的汗，汗珠在灯下晶莹剔透，比他的苍白发丝更加耀眼。”又来了啊...“他渐渐感到无力，但仍撑着微笑道：”没错，模拟。要说这世界上有什么是永恒的，那不会是光子间，不会是虫洞储存，而是人的想象力。“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想象让人类有了今天的一切，但是总会有人们想象不到的东西，尽管就在嘴边，但是就是不能形容出它的样子，而空，可以帮助你。“说着，他举起右手，举着空模拟出来的一颗人脑。”空的原理在于最简单的脑电波接收、解析和再现。而这是现代人几乎都知道的。“他微笑着，眯着眼睛，却微微颤抖。”那这产品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是利用现代人都知道的知识来制造产品，那人人都可以是设计师啊。“一个胖子吃力地站起来质疑道，他的话引来了阵阵议论，然后就是一张张疑惑的面孔或者是“正义”的眼神。
身体越来越无力，她的身影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具体，他不得不迈出一小步支撑着解释道：“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开始喘气“可是你有脑子，但是你能彻底了解你的脑子吗？”场下顿时一片哗然，随后而来的却不是漫骂，而是阵阵称赞。正如他所说，即使现在的人类能做到利用光子间来实施远距离传输和储存物质，能借着脑内植芯片做到无所不知，然而，自己的东西不一定自己能全了解，脑电波就是如此。以前的科学家认为人可对外发射的脑电波已经被破译完全，然而脑内植芯片的出现又带来了一系列关于脑电波的未知。而人们对外界的完全认知，正是对新脑电波破译的问题所在：你知道一切，但是问你你知道什么，你又能怎么回答呢？
正打算接着回答，他却撑不住了。手上的人脑抽动了几下，随即化作金沙消失在阵阵冷气中。他“嗵”一声跪下，然后倒在大众面前。后台的工作人员连忙在大众的惊叹声和疑问声中赶来，但上了讲台，却发现自己正位于一片黑暗中，四周传来阵阵风声，空灵而幽怨。渐渐地，出现了些许斑点，紧接着，一大片，如同琉璃落入了一个黑晶盘中悬浮着，闪耀着，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置身于宇宙空间，身边是繁星点点。会场门前走来两个人影，像是一男一女，但在黑暗中难以辨认。当人们惊讶于身边的奇景时，他的眼里，却走来一双熟悉的碎星花鞋......
“你又犯病了。“醒来，身边一片惨白，右边的窗户中散过一缕阳光，像过去一样让人感到无力——最让人感到无力的，就是人的过去了。”我知道。她又来了。“不必回头，也能知道身边的人是谁，除了自己唯一的好友，还能有谁呢？想到这，他不禁苦笑。”是空模拟的吗？“”幻视。只是这次伴随着精神沦陷。“”不是叫你去看心理医生了么，怎么还不行？“回答好友的，是一阵沉默。
“绯臣，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被叫做绯臣的好友从沉默中抬头，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哈？羡慕我干嘛？”他依然没回头，望着窗外的阳光出神，自顾自道：“做人真累啊...”“说什么呢你，只是一次病而已，别这么消极。”绯臣伸了个懒腰，又猛地一捶他的肚子，他一阵气短，终于回过头来瞪了绯臣一眼“哈，这不就回头了吗，装什么逼啊，别以为你有一头白发就很忧郁了，你离伍子胥还远着呢！”绯臣挑起一边眉毛不屑道。“去你大爷的，一头白毛是我想的？我爸都没经过我允许就给了我的好吧！看到她我感慨一下不行啊？！”他也挑起一边眉毛反击。“呦，这么牛逼咋不上天啊？”面对来自好友的一根中指，他彻底被逗笑了。“行行行，老司机带你飞行不行？”他笑着摇着头回答。“这就对了吗，做人开心点，才有好日子嘛～”好友起身帮他掖了掖被子，走出门前回头说：“随便跳，出事了我也就轻松了～”“滚！”两人相视一笑。好友走后，整个病房就只剩下他。面对着满房子的白，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她...
那年，那天，拥有同样身世的她和他相遇在琉璃般的夜空下。天空如黑曜石般黑得发亮，而琉璃般的繁星点缀出一片寂静，伴随着夏天清风的气味，她的发香飘进了他的鼻腔。抹去眼泪，他赫然发现身边也坐着一个在哭泣的人。正为自己的迟钝感到奇怪，那人先出了声：“你谁啊，在这干嘛？”即便带着哭腔，她的声音亦如身边的风一样让人感到舒适，就像蝉声阵阵中的清风徐徐。“这、这么巧，你也在这哭啊...”
每当想起那时见面说的话，他都一阵苦笑：这也许是有史以来最白痴的开场白了。
就这样，他们相遇、相识、相知，相感。当时两人虽然才十几岁，但与彼此的交往如同一辈子的挚友一样。两人互相沟通，才发现两人都是单亲家庭，都饱受歧视，都自卑懦弱，分别在父亲和母亲的照顾下生活——谈到这个时，她竟然流露出绝望的眼神：“也许我不叫被照顾，我只能说是苟活。”他继续追问，她却默然。当谈及梦想，她的眼中又流露出希望。”我想活到看着人类灭亡的那天！这样我就是历史的最后一个人了！！“他开玩笑地说着。”你呢？“”我？只有我自己知道就好了。“”啊，不公平啊...“他垂着头，却没发现她看他时眼中的欣喜和悲伤。那晚分开后，他们又频频在初见的公园中见面，只是他每次来，都带着希望和笑容，而她，带着眼泪和伤痕。
又从她的身影和回忆的漩涡中挣扎出，他猛然起身，只见一片昏暗。看看闹钟，八点半。默默叹一口气，在一片虚无中，他起了身。
“先生去哪？”无人出租操着一口带着浓重的金属音质礼貌地问道，并打开了后车门。“帝衡大楼。”坐进车，他靠在车窗边呆呆地看着城市的繁华。出租在重力高速道上平滑地前进着，四周闪耀着传统的霓虹广告，耀眼而华丽。但是几个大版面上的广告引起了他的注意——空。“即使我搞砸了，还是能正常发布么...”想着，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依旧是一片蓝，和以往的一样。人造天空屏障又有什么好看的呢，只是防宇宙辐射罢了。尽管能够模拟以前天空的美丽，然而知道是假的又有什么意思？
对他而言，以前天空的可贵不在于天然的屏障，而是在于那天空下可贵的回忆，可贵的她。
“检测到您的心情指数较低，先生是否需要帮助？”“......”
走出电梯，正准备敲门进去，为自己的迟到道歉，门里却传来了熟悉的上司的声音：“求你们再考虑考虑吧，迟征他可是为帝衡研发出了可以说是帝衡迄今为止最畅销的产品啊，虽然他人品有点问题，精神方面也是，但是他毕竟为帝衡出了很多力啊，没看到他头发都白了吗？“”扯淡！那是他家遗传下来的，当我不知道？我先不说这场差点砸了的发布会，你看看他研发时的工作，漏洞百出，要他给出成果时又一拖再拖，居然还要申请自我专利？！那我这公司是给他干嘛的？给他无条件的资源让他自己赚钱？好不容易申请了专利借用证明，他居然还反过来告我违规量产专利？！老子居然还要花钱和自己的员工打官司！官司赢了就算了，他居然把新型脑电波破译方法放出去，现在一堆人拿着仿造的空玩着呢！现在的畅销还是我让检查局去查伪造的才有的成果。这么一个随意的人你让我怎么敢用！？“”可是...“”可是什么？！这些你都知道的吧，身为他的上司你纵容他就算了，之前不怎么过分的我也看在他的天分上给了他面子，但是这是帝衡！帝衡绝不允许有亏损的情况存在！而他就是这个亏损的源头！“上司一阵沉默。”而且，他也有前科，不是么。“一长串的爆发后，门后的走廊传来落魄的脚步声。
他本可以敲门进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先对董事作出关于空的报告，然后再给他展示新型传染性朊病毒Z-461的治疗方法。那是他之前连夜研究出来的，未经实验就可以给出结果，因为新抗体是识别性的，在识别出Z-461的感染蛋白后可以直接使其变性，从而治愈病人。
但他没有。
因为类似的情况，他进过一次门，然后就使他后悔到至今。
那时之前，他带了一支玉兰花，在略带寒冷的春风中等待着她。她如约而至，他给了她花，她接受了，却说以后有一阵子不能相见。他问为什么，她不愿说，他也大概猜到了，于是和她说要为自己抗争，并充满激励地看着她。她一愣，眼神里也充满了希望。于是他和她一起回她家。到她家门，她让他等。于是他在外面等。起初有一阵话语，后来是一阵争吵，接着像是一番打闹，最后是一阵死寂。他踌躇，抬手欲敲不敢敲。最后他一敲，却发现门并没有关上。
于是他见到了她空洞的眼睛和无力的身躯，以及地上几朵极其妖艳的血花。
”别喝太多了，明天你还有做实验的呢。“绯臣点着头说着，又灌了自己一口酒。”娘的，这酒真爽！“”明天？哪还有明天。老子都给辞了。“”啥？干嘛辞你啊？！“绯臣一脸惊愕，似乎这个消息让他的酒醒了一半。”辞就辞了呗，打不了不活了...“”你这脑洞可大，给辞了和不活了又有什么联系？别他妈净说傻话。“绯臣抬手又是一口，只是这次灌到了鼻子。“唉，做人真累。为什么要让我做人呢，为什么...”他喝着喝着，哽咽起来。“咦，耗子！这居然有耗子！”绯臣似乎没听到他的哽咽，指着实验台上的笼子好奇地问。“没见过耗子啊，那是Z-461的载体，只是有了变异而已。”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拿下笼子抱着。“我还没研究完呢，怎么能随便辞我！！”“那这小耗子有啥变异的啊？”绯臣逗着笼子里的几只白老鼠“来一口不，好喝有回甘！”渐渐的，他脸上的红晕褪去。“这变异，加强了物种隔离性，因为我最后实验的是人体，之后才提取出来放到这老鼠里的，所以，这变异型，只对人类有效，拥有致死性的伤害，传染性也极高。而且，”他淡淡地说。“目前无法被治愈...”“呦，那可别放出来啊，咬到人就不好了...”绯臣也挣扎着站起来。面对着面前正出神地看着白老鼠的他，绯臣拍拍他的头“兄弟，没事，辞了我养你，咱俩谁跟谁？嗝...”“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会儿。”“那行，你自己小心啊，别把耗子放出来了。”绯臣挥了挥手，带着一身酒气离开了。
他抬头看天空，天空出奇得美，黑曜石般的天空，琉璃般的繁星。“真漂亮。你说是吧。”他用余光看了看身边的女子，依旧美丽，依旧清纯。“嗯，真美。”听到这空灵的声音，他露出了十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想到家中大堆的文件、通告和策划案，以及Z-461的定向变异的改造方案，他不但没有感到劳累，反而一身轻松。当得知自己的遗传病能够断绝一切朊病毒致病的蛋白质，而代价仅仅是少年时的一头白发后，他从未如此地由衷感谢过自己的父亲，尽管自己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这样你的梦想就能实现了呢。”女子转过头来笑着。他又沦陷在她的眼眸中。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我叫迟征。“”迟征？迟到的征服？哈哈哈...“”说的好像你的名字很有意蕴一样。你的呢？“”我的当然比你好啦，我的可是我妈妈取的。“”那叫什么呢？“”璃空。“
绯臣一摇一晃地走到停车场，正想提车，又想起最近酒驾查得严，于是打算打出租回去。正走到门口，却听见停车场门前传来”吱吱“声。”哪来的耗子，这不是帝衡研究院么？这么干净的地方居然有耗子？“绯臣正想着，一袭黑影飞过，带过”喵“的一声。”哦，原来是猫啊。出门见黑猫，真他妈晦气。“绯臣用力吐了口口水，朝出租站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