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海东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在她面前,他始终是那么地自卑。他曾经有段时间以为自己从总部培训回来之后,会在若莹面前更有自信一些,但这个想法在回来见到若莹的一刹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每天盼着见到若莹,但又怕听到她从走廊那边传来的脚步声。他见到若莹时是那样的欣喜,但看到若莹对他那永远一成不变的不冷不热的态度时,又是那样的痛苦。当他得知若莹失恋后,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给若莹送出了他人生中第一束爱的玫瑰啊,但若莹拒绝了,他并没有失望,就算之前知道钟凯获取了若莹的芳心,他都没有失望,现在他的机会重新回来了,他怎么会失望呢,他只是希望梅丽帮助他,梅丽也确实肯帮助他,但是,等到的,还是若莹的拒绝。
梅丽在这天晚上被若莹在电话里一顿训。梅丽委屈地说:“我不是有急事回家了嘛,你也听到我接了电话的啊?”
“什么鬼电话,那分明是你手机的闹钟声。还跟我耍心眼,你不想活了?”
梅丽被她说破心事,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是觉得吧,康海东比那个钟凯要踏实多了,不如……”
“我跟你说了我现在心情很乱,只想自己安静安静,请你不要再烦我,也请你告诉康海东,不要再来烦我。”她挂了电话,梅丽吓得吐了吐舌头。
林太太的耐心比康海东差了好些,听得儿子说过些日子再说的话,她隔两天就要打一个电话给儿子,问他有没有空回来。小林被她母亲烦不过,周末还真回家来了。这次回家,林太太是邀齐了丈夫一起来做儿子的思想工作的。
林东宝从公司的大局出发,林太太则站在家庭的角度,两个人轮番对儿子开展晓之以理同时动之以情的思想工作,可儿子还是跟他们死犟,不肯改变主意。林东宝最后失去了信心,气得回房休息去了。小林是他们夫妇最小的孩子,向来最听话,也最得父母的欢心,从小到大都不曾惹得他们这样烦心过,现在忽然这样犟起来,林东宝觉得头很疼。要是换了大林,他早就大吼起来了,但大林也会以同样的大吼来对付他老爸。林东宝从来没对小林粗过喉咙,正所谓“人之老矣,偏疼幼子”,他对这个小儿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林太太此时却不忍就此放弃,她细声软语地对小林说:“小林,听妈妈说,你爸爸的公司呢现下正需要在大陆打下基脚,那么多董事都在看着呢,你爸爸的压力也是蛮大的。你要体谅他。现在呢,妈妈只是让你抽时间去与江家小姐见个面吃个饭,要是你不喜欢江小姐,我和她姑姑也说了,彼此都不会见怪的。好不好?”
好说歹说的,小林终于点了头。喜得林太太连忙去向江月梅报喜,希望她尽快安排两个年轻人见面。
江月梅听了也很高兴,她立刻给若莹打了电话过去,没想到若莹却死活不同意去相亲,这让江月梅一下子很下不了台。她打听得若莹已回到家中,就马上赶了过来。
见了面她就问若莹:“莹莹啊,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你不是答应小姑了吗,只要对方同意,你也就同意相亲的啊?”
若莹这时才明白小姑是会错了她的意了,但是她实在又不好说什么,小姑毕竟是她的长辈。宋主任也过来劝若莹:“你瞧瞧你,小姑是一片好意呢。人家既然提出来相亲,你就去见见人家嘛,不满意咱们就不交往了,能把你怎样了呢?又没强拖了你进洞房?”
“妈!”若莹听她妈说得不好听,不乐意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打算的,不用你们操心。”
月梅怕若莹生气起来更不答应了,就陪了笑脸道:“莹莹,你看小姑我啊也是一片好心。你就给小姑一个面子,看在我的份儿上,去见上一见,要是没啥感觉呢,咱就撤,好不好?”
若莹为难地说:“我跟人家又不熟,见了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不去。”
月梅笑了,说:“这个好办,小林呢我是认识的,我陪你去,我们俩聊天,你在一边相看,好不好?”
这边也是好说歹说的,若莹也才同意了。江月梅和宋主任才放下心来,江月梅又欢天喜地地与对方约好了时间地点,第二天亲自带了侄女儿过去相亲了。
相亲的地点定在第二天也就是周日下午的四点钟,地点在“绿满江南”茶楼。本来双方的长辈是希望他们一起用餐的,但若莹怕这顿饭难以下咽,没得白糟蹋了食物,就改为喝茶了。江月梅也觉得侄女儿这个主意不错,茶楼幽静,符合罗曼蒂克的需求,而况现下不管是江家还是林家,在中洲认识的人都不少,下午的茶楼一般客人不多,真要是两个年轻人都不乐意,双方一拍两散,知道的人也不会多,影响面也不会广。
这天江月梅亲自开了车过来接侄女,见她侄女儿身上只穿了一件平常穿的黑白两色修身小喇叭裙,虽然是旧衣服,但俗话说“粗服不掩国色”,依然是清清丽丽若雨后的荷花,月梅也姓江,自家人看自家人,自然更是好看。她见了很欢喜,并没有责怪若莹没有特意的打扮,接了若莹往茶楼这边来。
到了茶楼,服务员笑意吟吟地迎过来说:“江总,林先生已经到了。”若莹知道服务员是在称呼她小姑,此“江总”非彼“江总”,含金量要高得多了。
茶楼里果然客人不多。她们在服务员的引领下,走向一个茶室。服务员替她们推开门,门内一个年轻人听到响动,立刻站起身来,江月梅一见了他,眉开眼笑地叫了声:“小林!”
若莹也向那小伙子望去,刹那间,两个年轻人都愣在了当场。那小伙子惊得叫出声来:“若莹?”
若莹也惊呼出声:“钟凯?”
江月梅再没想到两个人竟是早先就认识的,只是眼前的气氛又似乎有些不对头。若莹转头看向她小姑问:“小姑,这是怎么回事?”
江月梅说:“这位就是林董的儿子小林啊!”
若莹瞪了一双大而长的美目望向钟凯道:“你怎么又姓林?”
钟凯也瞪着她问:“你怎么又是市委书记的女儿?”
若莹心里腾地冒上火来,提高了嗓门质问他:“你是不是觉得市委书记的女儿比镇长的女儿要体面些,就忙不迭地跑来相亲了?”
这话让钟凯大受侮辱,他也回敬道:“那你呢,你是不是觉得董事长的儿子要比一个打工仔体面些,也忙不迭地跑来相亲了?”
若莹觉得心头似乎被利箭猛地射穿了一般,疼痛不已,她的脸色变得铁青,恨恨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钟凯,你欺人太甚!”转身就跑了出去。
江月梅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见侄女突然跑出去了,急得伸手去拉,一把没拉住,她想跟着追出去,又怕把小林撂在这里失了礼,左右为难了一会,还是觉得自家侄女比较重要一些,忙陪笑道:“小林,对不起啊,你先坐会,我去看看她。”
这是江若莹第三次在钟凯眼前跑走,他此时的脑子也是一片空白,耳边“嗡嗡”直响,他觉得自己快站不住了,跌坐到了椅子上。
江月梅一边追着一边叫着:“莹莹,你慢些跑,等等小姑,唉哟,小姑哪追得上你啊,唉哟,腿都疼死了。”
若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见了她小姑的叫声,果然放慢了脚步。江月梅这才赶了上来,一连声地问她怎么回事,若莹只是摇头,一句话都不说,月梅没了办法,只好回头把车开了过来,仍旧接了侄女回家。
江书记这天倒是在家,周末了,总算有个休息的时候了,见他妹妹和女儿走进来,刚想问话呢,若莹却似没有看见他一般,直头直脑地就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江月梅倒是看见她哥了,却吓了一跳,说:“哪来的包龙图啊?”
江书记听她一说,倒是笑了说:“这不下乡晒的嘛。”
宋主任也从厨房走出来,忙着跟江月梅打听相亲的事。月梅叹口气,把今天在茶楼的事跟她哥哥嫂子说了一遍。宋主任心里又是急又是疑,忙到女儿门前去拍门,若莹在里头却一声都没答应,晚饭也没出来吃,气得江书记指着他老婆妹妹骂道:“相亲相亲相什么亲?我女儿用得着相亲吗?现在好了,把个好好的女儿弄得连饭都不吃了,你两个给我好好反省反省,把这事儿给我解决好了,否则我跟你们没完。”
两个女人自知理亏,都没敢吭声,只在吃完了饭后,两个人才商量,先向林家打听打听。
没想到林太太也在电话里抱怨,说儿子一回家也是蔫头搭脑地,躲在房间里怎么叫都不开门,晚饭也没吃,正想问问江月梅怎么回事呢。两边这么一对照,双方的长辈就有些明白,这两个年轻人之间估计有过什么不愉快,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大家猜也猜不出来,都在心里头打着鼓。
周末一过完,两个年轻人就都各自出去上班了,丢了两家的长辈空自着急使不上劲儿。但才过得一天,林董事长就很快跑回家来,气急败坏地对他太太说:“你教的好儿子,什么本事没有,就学会了一个落跑,现在好了,厂里的事儿也没人管了。”
林太太奇怪了,问她老公到底怎么回事,林东宝才告诉她,今天他原想打电话找儿子好好谈谈,可打了半天手机没人接,到了下午,钟凯才回了个短信给他,说是要去外公那儿,都已经上了飞机了。气得他又打了电话给厂里,厂里说钟总把事情都安排给了副总老余,自己有事请假了。
林太太听了也吓了一跳,继而又平静下来,对她丈夫说:“也好,他从小就喜欢粘他外公。现在他有些心事,找我爸爸说说也好。”
只是两口子都猜不出儿子与那江家小姐之间到底有些什么不了局,向江月梅打听,也问不出些名堂来,林太太就出主意让林东宝差人悄悄地去厂里头打听。
这几个晚上,若莹都是独自一人面对着清冷的月色,在唏嚅声中度过的。钟凯对她隐瞒了身份的事情她并不着恼,她恼的还是钟凯的变心,既已与自己相恋,却又与方佳不清不楚,既与方佳不清不楚,却又要去相这门亲事。她忽然觉得这世间有好些事她都看不清楚,猜不明白。她可以把繁琐的会务工作料理得井井有条,却难看透这眼前的迷局。钟凯倘对自己无心,两人又分明曾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倘对自己有心,却至今没有一个电话一个解释。她在反复思量着这将近一年来的感情路程,现在回想起来仿佛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若当初不曾相见,便没有如今的感慨万千。然若莹并不明了,但凡动了情的男女,又有哪一对的相遇是对的,又有哪一个不是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