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异师若不够强,将招致毁灭。
第二章
木坛香气仿如丝线,细卷浓郁的酒气,编出双色绦绳,盘绕在酒吧的空间。那份淡淡的清芳,着实陶冶着酒客的心灵,清敞胸中郁闷的扉门。
但鲜浓的腐臭弄混了清淡的恬夷。
女孩将食梦狼割下的战利品──尾巴状似矛头,上面有小嘴,嘴中有无数尖细的牙齿──笨重砸上吧台。
“怎么样?我很厉害吧,金维。把这拿去换十瓶果汁,马上呈来给我。”
“………”
站台的酒保擦拭手中的钢杯,不以为意。他是这间酒吧的老板,三十岁出头,名叫金维,干净的下巴有着不平顺的岁月。他还有个身分──协调者,是专门替除异师受理案子的经纪人。专业的协调者,使除异师更专注完成任务与自身的修练,让他无须分神杂事,放心的托付给信任的搭挡。
“怎么?想装傻,这东西很贵,我知道的喔。黑卷曾经在书上看过,卖给链金术师有很高的价钱。”
少女的名叫白华,是我的主人。不会错的,卸下缎带时,才是真实的她。封情的缎带,将她一蹋糊涂、率直的态度,完美隐藏起来。
发丝上的七色缎带,并非普通饰品,是封印师订制的锁封,专绑人类的七情。系上时,白华就能拔出身后的两米长刀。
无刃长刀受人的****翻弄,反噬主人。绑上封情的缎带就能延缓这股侵蚀,但只有三分钟。
“拿去。”
金维淡淡的送上柳橙汁,杯子太小,仅有一口量。他并非器量小,而是因事因人而异。他跟白华搭配已满两年。一段难以忘怀的相遇,一个拿伙伴和自己为赌注的比赛。两人的连系,就是在互相争夺的那一刻,孕育共勉的羁绊。也是他教导白华“果断的哲学,做了就无需后悔的哲理”,所以双方的固执在某方面是不分轩轾。
“为什么只有一点,明明是稀有药材啊!”
白华拍桌表不满。
“妳欠我很多钱,知不知道那小杯的量,是挤出的同情心?”
金维冷漠回应,抹布旋擦杯口,摩擦尖锐的高音。
“怎么能小情小义呢?我是你的忠实顾客和替你出任务的人,要是我不满意,我会罢工喔。拜托、拜托,我的协调者大人。”
刚柔交替。白华哀求恳乞,双掌合十。
“做多少事,给多少赏,我绝对公平。”
他钢硬的梵钟脑袋,女孩的小楗槌似乎敲不响。
“呿!你就是这么小气,酒店才没人光顾,一定会倒、一??定会。”
通常白华拿金维没辙,倒楣的,就换成我。成对的尾巴尚未缩退,就被女孩左右抓起,将我如死老鼠倒吊。
“放手。”
“不要,除非我的招财猫能摇出钱。”
我强硬拒绝,不保尾巴能无损。我并非屈服暴力,但我们都了解白华的威力。
“金维,给她喜欢的吧,反正再挣扎结果都一样。”
“你确定?”
“嗯,我工作的酬劳在你那有不少,不像这女人一有钱就拿去赌光光。”
“要你管!”
白华随意将玩具丢一边,我在空中轮转一圈,四脚安稳回座。习惯被扔来扔去,暴力对待,想活下来多少要点功夫。
“有你帮忙,我就不会输。你的动态视力可是人的数倍,耳朵还能听出骰子摇几点,押大押小都清楚。但是,你都不跟来,我一个人去才输钱。”
“我死也不去。”
就这点,我是铁了心。那女孩老爱去街角的小赌场,那边的赌客都是老面孔,街访邻居三天两头没事就在那开赌,白华在里面算是新人,理所当然会让妳赢钱,但尝到甜头后,势必得缴学费。她隐约知道赌中有诈,可是爱好刺激又不后悔的她,知道是颗毒频果,仍想咬下一口。
单纯的女孩,好奇心旺盛的孩子。我的经历记载,这种人在哪里见得到──教导儿童的幼稚园,或医疗病患的精神病院。简单的想一件事情,偏执的去做一件事,白华是属于哪一边呢?
“请用。”
叩地一响,打断我的思绪。金维将杯子放置我的桌面,顺便替白华送上大份量果汁。
冰块在杯里滚动,缓慢地将寒气渗入酒中,小水滴在杯子表面凝结,悄然滑落,让蜜甜的香气浮升至大气,刺激我的鼻腔。
“如以往相同,酒气十足。”
我真心夸赞。人类是分工细腻的蜂巢社会,有方便的运输,我才能品尝美味。但……。
“回到正题。”
金维从吧台底下拿出一本厚重的书。是本内页黄旧,有着时间遗痕的书。虽纸边有些破碎、封面肮脏破烂,却仍珍惜着。
“李能,本名伊洛,是召唤师同时也是杀手,三十年前相当有名气,杀了不少人,实际容貌却无人知晓,不过额头上传言有狼爪的伤痕。那是他的招牌伙伴,食梦狼留下的认可痕迹。”
金维拿钢笔在纸上书写,手指灵活、字体端正,在人物栏位填补新记录。
“你确定就是他本人,黑卷?”
我点点头。
“墨羽族四十代当家还在时,跟他一起工作就遇过伊洛,额头右边有标记,是爪痕,随身有一只小狼。但不管有没有爪痕,我是靠嗅觉去记忆,敢保证,李能是当年的伊洛,是个有钱就行动的职业杀手,虽然面貌与现在差很多,恐怕是退休时改容,但我绝不会认错。”
“哼,听起来很伟大,可是他却死了吧。死相还很惨,终究是输家。谁叫他要当杀手,当然树立不少仇人。”
白华鄙视地说,两手交抱,很跩的样子。我泼一桶冷水给她:
“话不能这样说。除异师仇人也不少,妳别大意。平常人认为除异师的工作是除妖,事实上,只要是雇主认为'异常'的事,不管是哪种,杀人、杀妖、偷窃,什么都做。”
“笨蛋。”
白华打我的头。
“你明白为什么需要金维吧,他是协调者,专门替除异师寻找适当工作、搜集情报、管理我们日常的人,当然知道事情风险有多大。”
我吊起眼睛望向她。
“李明兄弟的任务不算吗?说不定李能是被以前的仇家杀害,妳又跑去调查,自己不也很危险。”
“我说过,有钱赚就好。接下这次任务是为先前就已在调查的事情,多增加情报而已,顺便赚外快,管他什么仇人不仇人,何况我的直觉说,这件事不是仇家所为,他的死更不关我的事。同时对我个人而言,是还债。对吧,金维。”
金维干咳两声:
“我们主要调查的事,目前在协调者的情报网上还没出现,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在大规模的暗杀。若我们能提早查出真相,在混乱扩大以前就能结束。不是件美好的结果吗?”
“换句话,没钱赚吧,难怪你这么穷。没人拜托、没人付钱的案子却抢着做,又不是超级英雄。笨蛋一个。”
白华冷酷地刺穿金维的英雄主义。
“反正,就当我向妳讨债。”
金维将老旧的记事本收好,又从吧台下面拿出别的东西,是卷轴。他抽掉圈套的绳子,在桌面摊开,翘起的四角用酒杯压住。
“我们来谈正事,近两天来发生的‘胸洞现象’。”
他低语。
“加上刚才的任务,李能也是胸口爆炸身亡,不,是融化,因为周遭没有烧焦痕迹。”
金维摊开的是这座都市的地图,钢笔在光能公司的位置画叉叉,并注解。
我算了算地图的记号,加上新添的,共有九个。
“光能公司的地点位于绿漠拉城市的东南偏南的地方,与其它类似案件的事发点,相距遥远。受害的九人之间也完全没有关联,他们彼此不认识。第一位受害人是菜市场的老板,第二位是便利店的员工,第三位是普通的上班族……每个都无关联。”
“呢、嗯。”
白华发出奇怪的回应,小动物般含着水果汁。
“硬要分类它们的关系,大部分的事件发生在南部。东南有四起,西南有三起。最近两起是在东南方,按情势走,未来有第十起的话,应该是在南部。”
金维与我四目相交。他说:
“我还有疑惑。”
“是哪部份?”我问。
“为什么北方只有两起呢?”
“很简单,搞出这名堂的,对北方人没兴趣。”
白华插话,咕噜一大口饮料,衣袖擦拭完嘴角,又继续说:
“这城市的除异师,大部分在北部,所以他害怕跑去南部。”
我搔搔她的头。
“妳脑袋糖份过多?这么简单的理由能成立,金维就不用费神分析。”
金维手指按住下巴思索,好一阵子没发话,开口又说:
“或许她的直觉是对的。”
……我不信。
“哈哈,我赢了吧。”
白华轻浮地拍拍我头,奖励似的猛灌两口果汁。
金维性格就是这样,不会随意偏袒,就像天秤,立于邪恶与正义间,缺了就补齐,多了就剔除;又像太极生两仪,白中有黑,黑中有白,平衡着善恶,监督着我和白华之间的重量。
金维说:“为什么死亡的第一人是在北部,第二次也是,但是之后全都在南部。是北方有什么人在干扰他,所以只在南部犯案。又或者,北部是他的藏身处,他似乎在实验什么,才挑不令人怀疑较远的地方。但可能以上皆非,受害者是随机挑选,只是凑巧都在南部。”
我举手发问。
“发生事情的地方多数在南部,往南调查好?”
“不。”
金维当场回绝,他若有所思地交抱胸口,低头沉思。
“不能简单就断定,指引除异师做正确行动是协调者的工作。我不想随便,何况线索又太少。”
那根本无方向可寻。我的脸浮现困惑,金维却突然露出笑容。
“别担心,为了应付这情况,我请了别人帮忙,他应该到了。”
我察觉到动静,动动耳朵。
叮铃铃,吊在门框上的风铃响起,酒吧的木门被人拉开。
外头车水马龙的吵杂声,传进安静的室内;肮脏的空气,争先恐后飘了进来。突来的访客带上的,是街道才有的废弃味、炒菜的油香味、难闻的烟臭味。
拜访的是位满身烟草味的中年男子,他下巴的胡子像海藻凌乱。
“呦,我来晚了,金维。”
身穿跟白华一样皮制长大衣的他,身材壮大,夹着烟头的手戴着皮手套,插入口袋的手也是。不大相同的是,他的大衣是普通的咖啡色,白华是特殊的黑色。他将头上皮帽挂在门旁的衣架。
“我忙着跟老婆解释原因,花了点时间,虽然只是顺路过来。”
他吸一口烟,关上通往光明的门,走进复古的酒吧,随挑了空位坐下。
“我委托你的事……”
满口白烟的男子没理会金维。他像是发现宝物,相当兴奋,对着身旁的少女说:
“多么漂亮的小美人,雪白的长发、端正的脸蛋。愿不愿意为我献出时间,彼此认识认识?”
“大叔,你说话好甜,第一次见面给人印象不错。”
白华不疑有它,挑起高傲的嘴角,接受看似真心的赞美。白华的外貌对大众而言,显眼得令人嫌恶。但一部分的小众对这双白眼,与一头纯白的秀发,就像天使降临俗世,一瞬间勾走凡人的目光。
极度厌恶,疯狂爱戴,那女孩就是在冷暖交加的世界里。但她简单的个性,不管是好是坏全乐在其中。
金维干咳一声。
“我找你来谈正事,不是寻新欢。”
金维的话,中年男一字也没听进去。他忙着拓展人际关系。
“妳叫什么名字?”
“白华。白色的白,华丽的华。”
中年男不顾周遭的侧目,大表绅士礼仪,他捧起少女的小手。
“请让我为您献上见面礼,轻吻妳的手背。”
那位大叔,你不是有老婆吗?
“给我适可而止!”
咚,酒瓶砸在中年男的头上,害他痛得抱头止痛。金维生气了。
“呿,笨金维。”
上钩的鱼跑了,白华前功尽弃的喷口气。真是的,她在盘算什么?
“我有手下留情,别假惺惺,快谈正事,不然没钱可拿。”
中年大叔痛楚未散,强硬振作。他硬是挤出没事的眼色抛给女孩,再正经的面向金维。
“你的情报会经过检视,不适用不给钱。”
“好好,包准没问题。”
大叔随口应答,心不在焉地偷瞄隔壁的少女。白华没回应,双眼空洞,但外人看来是在凝视空的杯子。
金维开了几罐酒,细心调和,弄好后放在男子的面前。
“请。”
“不客气。”
香烟熄灭在烟灰缸,皮手套握着高脚的酒杯,杯中有调味的水果,他看着它在酒中摇晃一会,最后尝一口。
“哇,够滋味。”
他不做作地赞赏。
“是是,十年重逢的交礼送了,快说情报。”
金维不领情。
“我会说,别担心。我想先问问你为什么想找那个人。”
中年男酒杯指向金维。
“我拒绝回答,交易中不包含这项。”
“也对。”
他一口气干光杯中酒。
“你需要的指路人在贵族街。”
“可信?”
金维做确认。
“二十年前我接受他的指示娶到老婆,有缘再遇上是福气。”
男子眼中炯炯有神。
“芭乐。”金维说。
“啤酒。”大叔答。
“凑合一起真对味。”
异口同声,两人同时说相声。
什么?交换暗号?
我对突来的表演伤透脑筋。两位大叔发疯了吗?
“哈哈哈。你们真有默契。”
白华拍手叫好,雀跃的晃晃雪白长发,捧腹大笑。妳真的听得懂吗?
“那好。”
大叔满足地站起,掀开罩全身的大衣右摆──我张大眼睛,白华抢先将惊讶变话语。
“好多香烟。”
“工作需要,当然。”
从上到下,复数的口袋布满长大衣内侧,里头塞满着香烟盒。大叔顺手抽出一支烟,叼在口中。
“我走了。”
“不需要收钱吗?”
金维两指夹着钞票。
“送给那位年轻的妹妹吧。”
中年大叔转动木门的手把,取走架上的皮帽戴好。
“我跟老婆约好接下来的工作要一起行动,迟到铁定被念。那么,祝你们好运。哇啊──”
大叔发出惨叫声,被拖出去般消失在门口,木门缓缓滑动关上。我揉揉眼睛,确认没看错,玫瑰的藤蔓缠住大叔的腰,强行掳走了他。
“别担心。那是他老婆。”
金维收拾大叔留下的杯子。
“……贵族街啊。”
白华碎碎念,哀愁感如麦芽糖黏糊。
“我们有两年没去了。”
我梳梳尾巴的毛。大叔的离开,带走酒吧的色彩,一种落寞。
“不愿意也没办法,工作就是工作。那家伙跟你们同行,人称藏烟男,十年前我的除异师有跟他搭档过,我叫他笔管。但是,不幸发生那件事……”
金维突然沉默不语,拿起习惯的杯子。高举在灯下的钢杯干净无暇,他仍细心照料,使它更完美,就像诉说着抹也抹不去的回忆。那个铁杯,虽与酒店陈列玻璃杯不搭,但对他来说,是难抹的过往,警惕着自己犯下的过错,绝不再发生──散发暗淡的忧愁,金维的星圆幽幽微明。
明亮的钢杯沾上湿气,雾茫茫,经过擦拭闪闪发亮。
明亮的钢杯染上污泥,脏兮兮,经过擦拭闪闪发亮。
明亮的钢杯摔落变形,歪扁扁,经过擦拭,仍然闪闪发光。
但明亮的钢杯,掉入熔炉,缓缓熔化,不能碰触,不能拿起,只能眼巴巴望着它,只能嘴开开,大吼着……
……想念多年化为灰烬的名字。
◇
太阳扩散的橘色光彩,代表和谐、温暖、与关怀,它用温和的油漆替丑陋的人类盖上一层虚假的面具。城市是干净无暇、清透无染的,如白纸一般,但人们的加入使其化身为肮脏、卑微的社会,只有阳光的包容能粉饰、遮掩这张污秽的画纸。
两百年的时光,黑卷这只猫,已经看透、习惯人类的假面具。这是因为他有双独特的眼睛──观星眼。
万物皆由光组成,星光的颜色随情绪变化。只有人这种生物的态度表里不一,令人厌恶。
每个人都有不喜欢的东西,小孩子讨厌青椒,青少年讨厌父母啰嗦,成人后将有更多讨厌的事,低微的薪水、繁琐如山的贷款、家庭的失和……从生到死,人有数不尽的嫌厌。
讨厌一件事、一样东西,可以有很多理由,但有时就是没来由的腻烦。意识到时,我已经厌恶人类,不是想杀了他,是找不到“人”有何“希望”,我试过去找寻,但接受的答案一个都没有。我想放弃,我想放弃为人的念头。但白华的祖先,白宗,却又给了我机会,给我难解的题目,告诉我“活着是有目的”要自身去体会……他是自私的家伙,丢一道题目给我,强留我在这世界,自己却老去而逝。
白华和我走在街上。
黑色的路面车水马龙,各式厂牌的车子接踵而来,又依序消失在我的眼界。马路上吵杂声不断,人行道也是。它们像是互相较劲似的,发出喇叭声、叽叽喳喳的喧哗声。
“笔管。怪外号。”
白华没有绑上缎带,放任秀发被高温污浊的空气玩弄。
“跟习惯有关,他夹烟的方式像在握笔。”
我盯着前方的行人。虚伪的星圆闪亮,是位抱着敷衍的心,与女友谈话的男子。
“挺了解的嘛,我以为你只顾着注意他的胡子。”
白华侧身躲开,让慌慌张张、急上班的公务员通行。我用观星眼窥视──心虚的迟到者,明知今天有重要会议,昨晚却不在乎的玩乐。
“观察周遭是我的责任。”
我低垂眼睛,看着主人的鞋子。
笔管来酒吧坐客,代表金维对过往的纠结,已经释怀。金维的过去,他从不向任何人提起,但我隐约知道个大概。我跟白华的父亲白行搭挡时,我曾见过二十来岁的金维,他在笔管身边学习,身边还带着一位女孩,年纪与现在的白华相仿,但黑沉沉眼神,沉静庄重,胸口的星圆审慎稳重,是位文静的少女。
后来,在贵族街与金维再相遇,三十岁的他,心更加苍老。但遇见白华,死寂的眼瞳、深暗的底部又燃起微茫的火苗。
金维看白华的眼神像是在守护着她,又像是在描绣别人的身影。白华无形的背景,定有着文静女孩的影子,浮贴在少女身后。
“被跟踪了。”我说。
白华佯装若无其事,对着前方。
“是个小矮子。”
步道的人潮来来往往,我们走起路来不方便。
“从光能公司出来就跟着,我们在酒吧时也在外面等待。可是,跟踪术粗劣,我不觉得有任何威胁。”
浑身汗臭味的壮汉与白华擦肩而过,他是扛着家具的搬家工人,载货的车就在他旁边──嗯,这人的星圆不错,有旺盛的企图心,但为求方便而违规停车。
“不管如何都要报告。”
白华对我吹一口气,以表不满。
“妳习惯了,被人跟踪不是一两天的事。大部分是好奇,其中当然有冲着妳显眼外貌,来调戏的小混混。”
上街采购的妇人走路吃力,两手提着塑胶袋如鸭子摇摆。塑胶袋装得满满,因晃动掉落的冷冻猪肉盒,落在盲人辅助线。白华捡起还给妇人,“谢谢。”“不客气。”妇人弯腰道谢,埋没于人群──她的心悬挂别处。
“要用哪种方式解决?”我问。
白华呼吸平顺,累积的经验给了她答案。
“老方法。”
“我拒绝也没用吧。随妳好了。”
白华加速,游蛇般在人群间东跑西窜。
“唉,妳果然很粗鲁。”
我对女孩说。白华的星圆散发干净的颜色,没污点,率直与单纯的调皮。
“嘻嘻,就这样甩掉他。”
人潮聚集,使车道旁的步道拥塞。要在这般严苛的条件下迅速移动,不只考验瞬间的判断力,如何安全行走在计算好的路径上,也是相当困难。
不过,难不倒白华……大概吧。她避开差点撞上,像在约会的年轻男女;接住自己出差错碰掉的花瓶,并向门口的老板娘道歉;过斑马线时,顺便帮助老人行动;顾左忘右,一头扑向发传单的工读生;骑自行车送外卖的平头小弟,也难逃于灾祸,手提的拉面喷溅在地“对不起。”“喂,别跑,赔钱啊!”使他对撞翻食物的女人大声嚷叫。
“妳在做什么啊。”
我紧抓抖动的肩膀。
“人太多,麻烦死了。”
大呼口气,白华甩不开对方。
“是妳集中力不够。啊……好痛!”
“再说一次试试看。”
雪色长发微风撩起。白华一把将我抱在胸前,拳头猛钻我的太阳穴。
“呜……好痛。就是集中力不够,少了七色缎带果然不行。”
“绑那个很麻烦。”
“那就快点甩开他。”我说。
“那要怎么办?”她问。
“钻进前面的巷子。”
“真麻烦。”
白华乖乖更改路线,进入窄巷。我松了口气,暂时跟拥挤的市街说再见。
阳光被屋檐切割,沉淀在安静的巷子里,四周稍微昏暗。巷弄角落杂草丛生,有段时间没人修剪。白华踢开破旧的铝罐滚入沾黏灰土的草丛中。窄巷不算复杂,只有单行道,我们在里头行走一段时间,调适浮躁的心。
“跳上去。”
白华蹬地跃上二楼的阳台。落地巧妙,不发声响,以免惊动陌生的屋主。
“我们在这里等他。”
“真麻烦。”
女孩满口抱怨,沉住气、压低身子,躲在铁栏杆后面。
“想说甩掉他就好,但我还是蛮好奇。”
“随便都好。”
我嗅嗅鼻子,不到一分钟,他的身影出现在斜前方的巷口。
他个头不高大,瘦弱矮小,年纪约十二岁左右,身上的衣服看似相当值钱。深蓝色西装、红色领带,配上蓝色的长裤和黑皮鞋,第一眼见到会让人觉得他是有钱的小少爷。
“这小家伙竟然跟踪妳,肯定相当辛苦吧。”
“不过是在我后面走路,哪里困难。搭公车,又散散步。小鬼都会。”
那位短发的小男孩,正因为追丢目标而面露困惑。他一定知道我们在这里,我故意在他面前让白华进入小巷。但是,他没有戒心就跟来,是不是太大意了?
“小鬼,为什么跟着我。”
白华从天呼啸而下,像个落石砸在他面前。
“哇、啊。”
天外飞来的灾难,让小男孩惊慌失措,吓得一屁股摊坐在地。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不要伤害我。”
他面色惊恐。我凑过去,安抚般舔舔幼嫩的脸颊。
“我叫黑卷,你叫什么名字?”
“啊,猫会说话……求求你别伤害我,我叫李顺铭,大家都叫我小顺。”
我回头看着白华。
“星圆是蓝色,这家伙有李明兄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