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了,秋老虎已经到来,天气更加炎热。公孙博带着一群大臣跪在宫门外,艳阳高照,面前的青砖已被汗水打湿,公孙博口干舌燥,抬眼看向天空,眼睛发花,太阳穴兀自跳动。
他回过头看身后的大臣们,有人已经半跪半坐,用袖子不住扇风。他们从清晨跪到现在,粒米未沾滴水未进,膝盖早就麻木毫无疼痛感,只是嗓子眼里如同着火一般,可是没有人离开,在一片沉默之中透露出一股倔强和固执。
东君蛩出现在城楼上,立在一柄华盖之下,冷漠无情地看着众人,眉头拧成八字,心里很难平静,看来是瞒不住了,也没法再瞒下去了。国王已经将近一个多月没有上朝,公孙博这些大臣跪谏要求觐见国王,这也是合理要求,东君蛩虽然强势,但也不能改变约定俗成的规矩。
“诸位同僚,回去吧!国王尚在病中,不宜接见诸位。等国王身体稍微好转,我一定转达诸位一片赤诚忠贞之心!”东君蛩语气不再咄咄逼人,他毕竟不能事事都违背规矩和常情,政治上最讲究形式和礼节上的周到。
“镇国侯,我等只想探望国王,尽一些臣子义务。侯爷何必百般推辞?难道国王圣体抱恙,我等竟要不闻不问?”公孙博朗声说道。
东君蛩眉头皱得更禁,他心里愤然,这老东西果然难缠,口口声声只说探望国王,丝毫不提其它,如果自己采取强硬措施,反而要落得个不忠不义心怀不轨的骂名。现在朝中局势错综复杂,自己手中筹码不够,东君蛩就算野心勃勃,也得在表面功夫上多做文章,维持住忠心爱国的形象。名不正则言不顺,这是历来的教训,尤其是政治斗争,谁占据了舆论制高点,谁就能抢得先机,不至于陷入被动,所谓众口铄金,就是这个道理。
忍耐,只有忍耐才能发起致命一击,在剑鞘里呆不住的宝剑,往往最先磨尽锋锐。东君蛩和公孙博都知道这个道理,现在两人的较量就像一场捕猎,双方角色在猎手与猎物之间不断转换,先跑起来的就先暴露在对方的弓箭之下。
东君蛩当然不愿意先暴露,语气已经有商量的成分:“老族长,宫里正在为国王举行驱邪仪式,巫师说外人不可轻易进入,否则冲撞神灵,罪过可就大了!这样吧,三日以后,准许诸位进宫就是!”
当时盛行巫术,平常人见巫师都是避之不及,公孙博听东君蛩如此说,知道涉及到鬼神之事,自己也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一旦真的因为今日进宫而导致国王出了意外,那就是百口莫辩了。
公孙博只得顺势答道:“既然如此,我等先行告退。还望侯爷记住三日之约,到时候我等非得见到国王不可!”
“哼,老狐狸!”东君蛩在城楼上看着公孙博颤颤巍巍地离开,预感到三日后必是一场真刀真枪的较量,他骂了一句,却又不屑地说,“老匹夫,三天时间,本侯定会帮你挖好墓穴!”
对于东君蛩来说,三日时光,足以织成罗网,自己只需像蜘蛛一样稳居网上,等着公孙博像只飞蛾一般撞上来。东君蛩蔑视地再看了公孙博背影一眼,不禁笑出声来。
东君蛩离开城楼,来到重兵把守的地下冰窖,他命人去通知太后,自己则屏退左右,独自一人举着蜡烛走了下去。冰窖里还藏有很多巨大冰块,寒意袭人,这些冰块反射着烛光,如水晶一般将整个地窖照亮了。国王的尸体就躺在一块木板上,四周围着冰块,半个多月竟还没有腐烂,只是肤色已经发青,眉毛上还有一层冷霜,隐隐透出诡异。
东君蛩立在国王尸体旁,沉思半晌,冷冷说道:“也该入土为安了,你不要怨恨我,要怪就怪自己才不配位吧!自古以来,庸人怎做得天下之主?我该说你命好还是命苦呢?”
不一会儿,地窖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太后到了。这段日子对于太后来说,真是度日如年。她被东君蛩哄在寝宫里足不出户,就连国王之面也不得见,更全然不知国王早就驾崩了,如今看见自己的儿子无比凄惨的尸体,不禁嚎啕痛哭。
太后哭够了,忽然眼露恨意,对东君蛩说:“你好狠心哪!为何到今日才告诉我?”
“太后请节哀!臣下也是迫不得已,一旦消息外传,朝中立即就要大乱了。我也是为了争取时间,才出此下策,现在终于可以为国王出殡了。还望太后以大局为重,莫要乱了阵脚!”东君蛩一脸悲戚,假装用手擦擦眼泪,走过去扶住太后。
太后见事已至此,叹息道:“我儿一死,我就全指靠你了!你可要保我周全,不许半途变心。当日先王在世时,你是如何甜言蜜语,可如今却是对我冷淡不堪了!”
“我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为了稳住朝局耗尽心血,所为何来?还不是为了保住你太后之位!”东君蛩右手已经揽住了太后细腰。
“这么说,太子已经有了人选了?”太后转过脸盯着东君蛩。
“王妃已有身孕,你放宽心吧!”东君蛩右手在太后背上游走,左手按在了她胸脯之上。
太后娇喘着,说道:“不行,快住手,不要这样,我儿还看着我们哪!”
东君蛩哪管太后哀求,手上加大力道,将太后推到在地,两人拥在一起,退去衣衫。太后趴在地上,东君蛩在身后激烈抽动,她抬眼看见国王尸体,不觉大叫一声“儿啊”,人就彻底昏了过去。
三日后,东君蛩忽然宣布国王驾崩消息,举国愕然,国王登基仅有两年多,竟成了短命鬼。谁也没有为国王感到惋惜,大家其实早就有所预料,即使国王活着,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这是连山村野夫都明白的事。
只是国王驾崩消息传出来,彻底引发了早就酝酿多时的权力争夺战,就连正在流沙一带打得不可开交的夏州国与昆仑国都暂时休兵,派出使者前来王城吊唁。选定太子,迎立新王,立时成为四大部族瞩目之事。
每逢改朝换代,最容易混乱,也最容易产生新机会,也就最能考验每个部族的实力与政治智慧。七天以后才是出殡之日,王城里到处都有人在活动,不管是明里还是暗中,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新王人选,一个个唾沫横飞争论不休,全民醉心于种种猜测与阴谋论之中,国王尸骨未寒,人们早就将他忘却了。
奏折雪花一般飞到宫里,轩辕族中重要人物纷纷上奏,请求迎立公孙樘为王。按照四大部族联盟约定,选立国王之事只能由轩辕族自行决定,其他部族无权干涉,因而前来吊唁的使者们只能不断打探消息,然后传递回国,其余时间只落得坐山观虎斗。
公孙博却迟迟没有动静,整日坐在屋中品茶看书,对于来访之人,也不表态,只一味打着哈哈敷衍了事,急得族人们大骂他昏愦无能,他还在等,等着东君蛩亮出最后的底牌,等着各方势力都表明态度,最重要的是,等着鸠雅的音信。
这一日宫中传来太后懿旨,要求轩辕族一干重要人物到宫中商议太子之事。公孙博到了最后时刻才缓缓动身,一路上缄口不言,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
进得宫来,众人先去灵堂磕头,而后才去了大殿。太后与东君蛩早就等候在殿里,王妃东君兰被几个侍女围着坐在下首。公孙博看到此情此景,满脸皱纹里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那些轩辕族人早就等不及太后开口,都跪下去齐声要求尽快宣召公孙樘回朝登基,只有公孙博独自一人鹤立鸡群地站立着。东君蛩心思何其敏锐,当下问道:“老族长,你是何意啊?”
“老臣年迈体虚,此等大事实在没有定见,一切依照太后懿旨就是!”公孙博说两句,就咳嗽两声。
那些跪着的族人都摇起头来,一人粗鲁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何不辞去族长之位,不要耽误了天下大事!”
“老朽早有此意,怎奈多次请求,太后与侯爷不准。今日我就辞去族长之位,还望太后体恤老臣,让我安心养病,也不至于贻误国事啊!”公孙博哆哆嗦嗦跪了下去,早就引得族人们低声嘲骂。
太后看看东君蛩,见他沉默着,就说道:“老族长一生操劳,德高望重,虽有疾病,但终究无妨。还望老族长体谅王室,不避艰危,一心安邦定国才是!”
公孙博还未说话,东君蛩已经抢先道:“太后所言不差,老族长勉为其难吧!至于太子人选,公孙樘大将军确实是才德兼备,也是一时之选。只是国王已有子嗣,怎好再选旁人?”
“王妃究竟怀没怀孕,谁知真假?就算王妃怀孕了,最后也诞下王子,婴儿尚在襁褓,又怎能治国理政?镇国侯居心何在?”一人炮发连珠,一连抛出三个问题,句句说在众人心坎,殿堂里便一片叫嚷之声。
东君蛩却不气恼,平静地说:“王妃有无身孕,一验便知。来人哪,传太医!”
殿外走进五个太医,除了公孙季,另外四人也是轩辕族人。东君蛩说道:“为公正起见,五位太医各自诊脉以后,将结果写在纸上,到时再一并拆阅,这样该不会有人怀疑本侯与太后造假了吧?”
轩辕族人无话可说,都睁眼看着太医诊脉,显得迫切不安,只有公孙博闭目养神,一副置身事外不管不顾的样子。不一会儿,五位太医都把脉完毕,分别写出结果呈了上来,众人都围上去看,竟然都一致写着“有孕”二字。
轩辕族人哄叫起来,经过一番吵闹,一人走出来道:“王妃虽然有孕,可难保不是女胎?再说等到生产之日,尚有一段时间,其间由谁来监国理政呢?国不可一日无主哇!”
东君蛩终于亮出了底牌,一字一句道:“诸位所虑也是情理之中,倘若王妃产下王子,自然就该拥立为王;如果是公主,那就是天意了,到时候再迎立新王不迟。至于这段时日,本侯提议,由公孙樘暂领摄政王一职!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轩辕族人哪里想得到东君蛩竟有这样的提议,关键是公孙樘能够回朝理政,作为摄政王,自然要比镇国侯实权要大!众人权衡一阵,暗自欢喜,也就表示赞同。只要公孙樘回国,就可以彻底制衡东君蛩,王权又回到了轩辕族人手中,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日后迎立新王之事,只需从长计议即可,毕竟离王妃生产尚有十个月,其间变数太多,最后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啊!
散了朝后,轩辕族人们满意地离开了,他们纷纷奔走相告弹冠相庆。公孙博走到殿前,回头看见东君蛩冷笑不已,心里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公孙博迈步走下台阶,前面是沉浸于喜悦之中不知大难临头的族人,后面则是城府深沉阴险狡诈的东君蛩,他感到自己夹在中间,忽然独孤之意大生,步履也沉重缓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