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刀,刀刀伤人心。青山白头,绿水皱眉,无情有恨谁人觉?
鸠雅看着横躺在应龙背上的公孙苑柳,心中如同刀绞。
她已经不再挣扎,也不哭喊,只是无比沉寂,仿佛一潭死水。
两人逃出缙云堂后,凭借应龙神力,一口气飞驰出五十多里。敌人一时半会儿追赶不上了,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鸠雅轻轻唤了应龙一声,手上缰绳稍稍一紧,应龙脚步就不紧不慢起来。
“苑柳姐姐,我们歇息一会儿可好?”
没有回答,一丝声响也没有。公孙苑柳麻木静默,如同枯木。
鸠雅只得止住应龙,仔细打量四周地形,才惊觉前面正是当初自己过夜的黄帝祠堂,便催促应龙走到了祠堂前。
鸠雅跳下来,谨慎地绕着祠堂打探一番,并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苑柳姐姐,下来吧。我们到里面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公孙苑柳还是一动不动,对鸠雅说的话充耳不闻。
鸠雅伸手去拉她,才碰到公孙苑柳手腕,只感到冷冰冰,慌忙将她抱了下来,走进了祠堂之中。
鸠雅很小心,没有点起灯火,摸黑在地上铺上衣服,扶着公孙苑柳坐下去。
夜色深沉,四周寂寥,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鸠雅从怀中取出干粮,递到公孙苑柳面前,说道:“吃一点吧,身体要紧!”
公孙苑柳并未接过干粮,而是双手抱着两膝,又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她哭了一会儿,忽而站起来,拔腿就要往外走。
鸠雅连忙拉住,问道:“苑柳姐姐,你要到哪里去?”
“回缙云堂,找师父,找风师兄!”
“这怎么能行?缙云堂现在处处都有危险……”
“危险算什么!”公孙苑柳情绪有些失控了,她吼道,“只要能与风师兄在一起,我都不怕!你别拦着我,让开!”
鸠雅理解公孙苑柳心情,生死离别本是世间最悲最痛之事,况且自己也经历过,现在更是感同身受。
可是缙云堂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了!鸠雅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公孙苑柳,只顾扯着她的袖子。
公孙苑柳一腔悲痛正无处宣泄,如今化作万丈怒火朝着鸠雅一股脑倾泻而出。她对着鸠雅又打又咬,又叫又跳。
鸠雅只顾紧紧拉住公孙苑柳,竟是不躲不闪,也不言不语,脸上被抓破了皮,衣服也被扯坏。
公孙苑柳闹腾够了,没有了力气,一把抱住鸠雅,倚在他肩膀上大声哭了起来。
这哭声在荒凉的祠堂中异常刺耳,仿佛离群的孤狼悲嚎,又犹如单飞的大雁哀鸣,让人不忍闻听。
鸠雅本担心这哭声招惹来追敌,但想到哭出来总比憋着好些,也就没说什么,轻轻拍着公孙苑柳后背,自己眼中也是泪水涟涟。
良久,公孙苑柳嚎啕大哭变成呜呜咽咽,后来竟听不到声音,只能感觉到她胸脯还在起伏。
祠堂外风声大作,门窗被吹得啪啪作响,夜色依旧如同泼墨。
公孙苑柳慢慢地瘫软下去,她应该是真累了,呼吸很微弱。
鸠雅有些心慌,右手搭上公孙苑柳脉搏,却听见她有气无力沙哑地道:“鸠雅公子,我没事,你放心吧。”
鸠雅也就坐在她身旁,长出了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却还是找不到安慰的话来说。
至亲之人遭逢大难,什么安慰都无济于事,任何言辞都是苍白无力。鸠雅对此深有体会,倒不是他迟钝无情。
每个人心中的伤痛,只有时间才能治愈。鸠雅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在她身旁,默默地陪她走过最艰难的时光。
陪伴和守护才是最大的安慰,它胜过千言万语,胜过所有行动。
鸠雅本想缓和一下气氛,但看着公孙苑柳隐在黑暗中的身影,不禁悲从中来。
世人多磨难,也许这样才能活出生命的厚度吧?鸠雅不得而知,他只是知道,活着有时太累太苦,有时又是那么欢愉畅快。
有喜有悲,有爱有恨,有笑有泪,这就是命运的全部真谛。
鸠雅想到了过往。往事如烟,岁月峥嵘,最后却是亦真亦幻,仿佛活着就是不断在心上覆盖上哀伤一般。
这般想着,鸠雅内心反倒更加贴近公孙苑柳,只觉得人与人之间心灵是相通的,悲欢离合也是相通的。
鸠雅便更加悲悯公孙苑柳,拉着她的手,柔和地说:“活下去,才有希望。”
公孙苑柳抬起头,在黑暗中只能隐隐看见鸠雅脸庞轮廓,却感到无比亲切,不禁心头一热:“鸠雅公子,我刚才失礼了。有没有伤到你?”
鸠雅摸了摸脸上破皮之处,还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嘴里却说:“没有。姐姐,你好些了吗?”
公孙苑柳半晌不作声,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问道:“你说师父和风师兄现在怎么样了?”声音中又有些哀哀戚戚。
鸠雅怕她伤心过度,赶忙说道:“这倒是难说,不过苑柳姐姐,公孙堂主宁愿舍弃生命也要救出你,就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
公孙苑柳又不说话了,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就是不甘心。
鸠雅知道自己说话太过坦诚直白,他原本可以顺着公孙苑柳心思编造一些安慰她的话,可他不能。
鸠雅明白,越早看清事实,越是能够早日开始新生。一味活在虚妄的希望中,其实就是一种对生活的欺骗。妄图欺骗生活,欺骗命运,到头来只能是自欺欺人。
因而鸠雅更不松口,反而说得更决绝了:“就算公孙堂主与风大侠难逃厄运,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为他们活下去,用你自己的人生帮他们延续生命!”
公孙苑柳倒是有些吃惊了,眼前的鸠雅总是不断给她带来震撼。起初是他在王城与东君蛩周旋时的机智,然后是他与烈山老祖比武时显露的超群武艺,现在是他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鸠雅公子,我比你年龄还要大一些,反倒让你安慰我,实在抱歉!只是我不明白,公子似乎经历过太多世事?”
鸠雅心里更加轻松了,公孙苑柳愿意谈论其他事情,说明她已经缓了过来。鸠雅抓住这个机会,也为了缓解她的伤痛,便将自己身世说了一遍。
公孙苑柳起初还插上几句话,问一些问题,后来却陷入了沉默。
鸠雅体会得到,这沉默里有同情也有敬佩,还掺杂着她对刚才失礼之事的愧疚和自责。
“公子真不容易……”公孙苑柳开了口,却再没有说下去,只是紧紧拉住了鸠雅的手。
鸠雅心里感到很温暖,莫名地感动起来。
祠堂外的风声也不像先前一般凄凉,反而愈发衬托出了他们二人此时相互理解的心境。
两人都同时想到,沦落天涯,身边还有可以依靠之人,那就有了无穷希望和勇气。
公孙苑柳忽而就来了兴致,她对鸠雅道:“干粮呢?给我!我一定要照顾好身体,有朝一日,定要重回缙云堂。不管师父和风师兄最终有什么遭遇,我一定要手刃华长笛!”
鸠雅悬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欢喜地将干粮交到公孙苑柳手中,说道:“苑柳姐姐,我这段时间四处漂泊,学会了烤野兔,味道还不错呢!明天我就烤给你吃。”
公孙苑柳破涕为笑,重重地点点头,回应道:“好啊,有机会我也烧菜给你吃,风师兄当初就喜欢吃我做的饭菜……哎,不说了。鸠雅公子,接下来我们刚去往何处呢?”
“我要到夏州国西部山区寻找我哥哥,你随我一起走吧!”
公孙苑柳想了想,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便答应了。毕竟两人一同在江湖上行走,多少还有些照应,心里就踏实安稳了很多。
鸠雅此时心情舒畅起来,才忆起白天公孙不害扔给自己的黄色包裹,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来,递在公孙苑柳手里,问道:“这是何物?”
公孙苑柳询问明白,再用手仔细摸了一遍,隐约感到黄布上绣着两条飞龙,里面似乎是一册竹简,推测说:“难道是《雷电经》?”
“《雷电经》?公孙堂主将镇堂之宝交给了我?”鸠雅叫道。
公孙苑柳沉思一阵,说:“极有可能。我以前见师父拿出来过,与这包裹一模一样。不管是什么,明天天亮了,我们就能看清楚啦。公子可要好生保管啊!”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黄帝祠堂外人马嘈杂,两人急忙闭了嘴。
鸠雅轻声走到祠堂门口,隔着门板静静听外面的响动。
“下马,到祠堂中休息半个时辰。然后给老子立即赶路,千万不能让鸠雅那小杂毛逃脱了!”
这分明就是烈山老祖的声音。鸠雅在黑暗中,听见公孙苑柳轻呼了一声。
“祠堂中有人!给我围起来!”
不愧是烈山老祖,内力果然了得,如此细微的声响也没有逃出他的耳朵。
公孙苑柳已经站起来,走到了鸠雅身旁。鸠雅能感觉到她的紧张。
“怎么办?”公孙苑柳有些焦急。
她白天没有关注到鸠雅与烈山老祖打斗场景,故而不清楚烈山老祖早已不是鸠雅对手,一心认为烈山老祖能轻而易举地收拾了自己和鸠雅。
鸠雅则是不太确定来了些什么敌人,倘若只有烈山老祖带队,他自然不惧。可如果东君蛩也来了,那就情况不妙了。
正在两人犹豫不决之时,烈山老祖已经领着人朝祠堂中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