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开满了彼岸花,在阴沉沉的天空下铺开无垠,艳红如血,触目惊心,是阴间唯一的亮色。
我站在路边,看着那些往奈何桥去的新魂,或老、或少、或美、或丑,目光呆滞,被儿臂粗的铁链缚住手脚亦不觉疼痛,铁链的一头拉在无常手里。脚下的彼岸花无风摇曳,掀起无数凡人看不见的很丝,密密地萦绕着这些生魂。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彼岸花香?
相传,彼岸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慢慢地,悲伤、欢喜、愤怒、哀怨染上了生魂,那些呆滞的双眼开始灵动,虚浮的脚步开始杂乱。
彼岸花,花开彼岸,轮回之前忆起生前事,如何心安?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果然是无情之花!
随小鬼一路往前,哀声渐多。
我拉住一位正在哭泣的女子。“为何痛哭?”
“奴家舍不得相依为命的夫君和孩儿。奴家这一去,寒暑晨昏,谁人为夫君添衣裳?四季早晚,谁人为孩儿加餐食?”
“仙人勿听这妇人片面之言,此人生前作恶多端,苛待公婆,压制夫君,与友邻交恶,对儿女亦非打即骂,因此才会患恶疾早死。”拘着她的无常说道。
抬眼看着那形形色色的脸。我默然。
这些人类,寿元短暂,无尽地转世投胎,今生不知前世事,后世亦忆不起今生,又何必不舍生前?即便如刚才那般作恶的女子,在十八层地狱呆个几十年,还是要再次入六道轮回的。无论她下一世是人也好,畜生也好,抑或是草木,又怎会记得今生做了什么?
与今生故人一别,缘尽的,便是再轮回个千年万年,便也是永不相见;有缘的,即使隔了万水千山,终能再续前缘。天道,命里注定的事,又何必强求?又何需悲哀?
这彼岸花,却恁管闲事了些!便是自身花叶永不相见,所以也要让人人都承受这样的痛苦么?
忘川河边,奈何桥头,立了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传说中的三生石。
忆起前尘的新魂,疯狂地涌向三生石。
相传在三生石上以自身精血写上男女双方的名字,再将旁边的姻缘线扯上一根系在石上,便可缘定三生。
三生石并不大,上面却没有字。
一些新魂咬破手指,费力地在三生石上写起来。
然而,无论一遍、十遍,三生石仍完整如初。
没有人,能将自己与情人的名字留在那里。
呼号、祈愿、咒骂……那些生魂最终绝望,转头往奈何桥而去。
“为何竟会如此?”我转头问向小鬼。
“小人也不知,小人在地府五万年,没见有人成功写上一个字。”他转头问我:“仙人,可知人间传说的<白蛇传>?”
我点头,在我还是灵台山大弟子时,广鸿带给我的话本子里有这样一个故事。大意是一条白蛇为了报恩,嫁给了五百年前救了自己一命的小牧童的转世之人许仙,然而,人妖殊途,白蛇最后被一个和尚收去,压在了西湖边的雷峰塔下,并下了咒:西湖水干,雷峰塔倒,白蛇方能出世。当时,我看了,还笑这和尚可恶,西湖水如何能干?这不明摆着不让白蛇出来嘛!
小鬼指着仍留在三生石边的那个满身沧桑的男子说:“那便是许仙的第八次转世了。说也奇怪,每次转世,他都会喝下孟婆汤,忘却所有前尘,却独独没有忘过白蛇。是以每一生,他都在雷峰塔前徘徊,直到死后来到忘川。每一回,都要在三生石上书写他和白素贞的名字。可惜,他却不知,三生石只能定凡人三生。仙、妖、魔均只有一世,哪来三生?再者,听说三生石自十几万年前被人下过咒后,再无一人能将名字留在上面了。”
给三生石下咒?这事倒是稀奇。
“可知是何人所为?”
“小人不知,小人刚来地府五万年,下咒之事、下咒之人在地府都是禁忌。小人今日多言了,阎王知道了,怕是该受重罚小人了。”小鬼满含祈求地看着我。
“放心,我不会告诉阎王的。”我微笑着安抚他。
“多谢上仙!”那小鬼松了口气,喜道。
那许仙的转世终于放弃,满手鲜血淋漓,虽知鬼魂伤口愈合力极强,却也有些不忍。
跟在男子后面,看着那手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终至无痕。短短不过瞬间,仿佛刚刚的是一个错觉。
那男子呆呆地看着自己已然完好的双手,凄然道:“伤在身,转瞬好;痛在心,如何了。”一个男人,竟渐渐滴下泪来。“娘子,等我,等我再次轮回,再去陪你。”说完,端起孟婆汤,毫不犹豫地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