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枯黄的树叶日复一日地从枝头飘落下来,为偌大的后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黄地毯。朦胧的秋雨轻轻地笼罩着这一块寂寥的土地,一滴滴冰冷的水从屋檐滑落下来,打在寒冷而无眠的野花上。天空苍白而模糊,好似静止不动又好似变幻无常,厚重的乌云落寞地四处飞散,像一个又一个漠然的魂灵。
自从血战以来,阴冷细微的秋雨就开始无休无止地四处弥漫,仿佛将大地压得透不过气。
澈如不敢也不想更不能去任何地方,只能一直静静地呆在屋里,长时间地靠着朱漆红木窗静坐着,从早上天刚朦胧到第二天天色朦胧。
谌日的房间一直被浸歊派人看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除了浸歊自己和碧落。
澈如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能进去,她也不愿意想了,她的心已经冰冷到了极点,再没有多余的热量使它疯狂地跳动起来。她长久地远望谌日的木屋,看着碧落给谌日每天送饭,她总是进去很久也没有出来-------
除了送饭的人来澈如的房间,再没有别的人叩响她的房门。所有一切的人,与她相关的不相关的,都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了,彻彻底底地。
对澈如来说,时间好像静止了。
而这种静止的可怕,任何人无法想象。它就像一个无形的吸血鬼,不断地吸取每一滴精神生命之血。澈如的意识就在这被抛弃被遗忘的静止中渐渐模糊,她的精神,不断地濒临崩溃的边缘。
然而,两周后的一天傍晚,澈如看见碧落为谌日送饭出来后,改变方向朝她的屋子走来。
此刻的天已经变暗了,但没有完全暗下去。朦胧的秋雨依然飘着。碧落缓缓地走在铺满湿漉漉的落叶的小路上,呼呼的风穿过树林吹在她纤细的身上,丝绸一般的长发飞舞在迷蒙的雨中,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如晴天夜晚里最耀眼的星辰。
澈如看着碧落慢慢走近,直至她的门口。
澈如惊讶地望着碧落,突然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两个星期的时间,就像两个漫长的世纪。
碧落却没有进澈如的屋子。她站在门外说:
“你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她的声音依然是那么纤细,可是渗着尖锐,如同一根根细小的针,插在澈如的心上,隐隐作痛。
澈如此刻柔弱得像秋天枝头飘落的枯叶,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碧落的脸冷酷得像寒冬的冰,很难想象她每次面对谌日温柔的表情。
澈如随着碧落来到了后院树林后面的江边。此刻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四周漆黑一片,只听见近在咫尺的江水“哗哗”地流淌着,江的对面,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城市。
一路走来,两人都是沉默的。而彼此的内心,却都在不断地思索着。
澈如突然十分纳闷:想不到碧落一个丫鬟却有那么高超的武功,难怪她总是那么高傲。可是,她为什么甘愿成为一名宫女呢?!
澈如无从解释。
碧落依旧一言不发地望着远处在夜色下被绚丽的灯光映红了的滚滚江水。“哗哗”的水流声是着黑夜里唯一的声音。澈如想如果自己不小心落入、或者碧落将她推入这江水里,一定死无葬身之地了。她觉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可是她却那么地不甘心。
她放心不下太多人!太平王,那个曾经关爱她胜过所有人的“父亲”;可汗,那个曾经她最敬重也最愧对的首领;谌日,那个为了她而不惜牺牲自己生命的人;宇浪,那个她一直深爱的人,是更无法忘却的——
想到这些人,澈如不禁向后退了几步,为了这些人,她需要苟且偷生地活下去,无论有再多的磨难,她都要勇敢地活下去!
碧落看到澈如的举动,终于冷冷地说道:
“你害怕了?”她的声音低沉而细微,滚滚的波涛几乎将她的声音给淹没。
然而那份尖锐的颤音还是进入了澈如的耳膜,她转过头朝碧落望去,突然,她发现碧落也正望着她。
这是澈如认识碧落起,碧落第一次正视她。澈如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借着对岸通明的灯光,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目光交织在空气中久久不散。澈如第一次这么近、这么直接地看碧落,而碧落的样子,在黑夜中是如此地特别,澈如忍不住一直注视她。
澈如看见碧落那双明亮的双眼不停地闪烁着,她的神情被黑夜团团围住却依然刻骨铭心。那是一种很特别的表情,使澈如对碧落身世的疑惑越来越深。
一阵风吹来,两人的长发在黑夜中四处纷飞,江水更加湍急地朝南奔腾,几滴水珠从树上随风而落,滴在澈如的脸上,冰凉刺骨。
“你最好尽快回皇宫。”碧落突然说道。
澈如不禁打了个寒颤。
澈如想问为什么,可是却没有开口,不知为何,每次面对碧落时,她总是惴惴不安,仿佛记忆中有块硬伤,无时无刻在鞭笞着她。
我真是个胆小鬼。澈如在心底讽刺自己。
“你记住我的话了吗?“碧落直直地盯着澈如说道。傲慢和命令的语气让澈如感到不可思议,碧落的表情,也立刻包含了一种不可一世的威严。
碧落完全困惑了,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曾今做过一名丫鬟。但是,澈如还是坚决的说道:
“如果我不呢?”
碧落听罢,朝澈如走近一步,她的眼中,此刻竟充满了气愤、憎恨、不屑、傲慢。
“你不得不。”碧落扔下这几个字。
澈如终于忍不住地问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最后一个问题,澈如只是在心里喊了出来,她仍然无法对碧落畅所欲言。
“你已经无路可走了,回宫是你唯一的出路。否则——今夜你将命丧于此。”碧落说道,话语中字字强硬,口吻却是轻描淡写。
一道寒冷的感觉划过澈如的脊梁,她停顿半刻,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碧落瞥了澈如一眼,然后说道:
“你这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无防——然后你便会知道违背我的命令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澈如听到“违背”而字,心突然悬到了嗓子眼。这两个字好熟悉啊!
碧落转移视线,灯火和波涛的影子盈满了她的双眼。她开口说道:
“我是草原的公主——可汗的小女儿,大汉的长期间谍。”
听到这里,澈如的身体立刻僵住了,动弹不得,脸色顿时变得无比惨白,一双眼睛惊愕地望着碧落。
碧落冷酷如冰的面庞突然浮起了一层笑容,她说:
“其实我们还见过一面。你是否记得自己曾经被人绑架过一次,并被绑架到一座宫殿里,在那里遇到一个蒙面人让你下跪——那个蒙面人就是我!”说道这里,碧落的笑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如霜雪的傲慢神情。
澈如听到这里,惊愕和恐惧涌遍了她的全身,她好像突然陷入了一场噩梦之中,苦苦挣扎,痛苦万分。
一想到碧落这位草原的公主曾混入宫中监视她,而且曾在宫外找到她并对她施以严刑,到后来再次找到她并同她一起生活了几个月!澈如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碧落简直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鬼,一直跟踪着她,直到现在终于露出原型!
寒冷的风呼呼地吹来,澈如用双臂紧紧地抱紧自己颤抖的身体。
“如果不是谌日来宫殿搅局,我也不会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上次就该完事了。”碧落恨恨地说。
听到谌日的名字,澈如如梦惊醒,她不顾一切地央求到:
“请你放了谌日,这全都不关他的事!”想到此刻谌日还为她而痛苦地躺在病床上,她就感到无比地内疚。她欠他太多了,这一辈子也还不清,她真的不想再拖累他!
碧落看着澈如惊慌失措的脸,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碧落的笑容使澈如更加绝望,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语言也混乱不清。
“你不能-----求你放过他------让我来承担一切------”澈如哽咽地说,
寒风从远处吹来,树林中立刻发出一阵久久的阴沉悲凉的低声,就像树林的哭声。冷风打在澈如的身上,冰冷透体。
碧落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
“如果不是谌日,我也不会拖延这么久-------”她的脸上,已没有孤傲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因受了伤而无助的悲凉,而这种表情,使碧落看起来是那么地真实。她曾经所有的表情,同她现在的表情比起来,显得那么虚假。
这是一个怎样复杂的女子?
澈如望着碧落,突然莫名生出一种同情。她知道,谌日应该在碧落心里有分量,于是她再一次央求到:
“请您放过谌日吧!”
碧落望着澈如,说:
“我会的。即使你不求我,我也不会伤害他一根汗毛。”
澈如听罢,心中顿感惊喜。但碧落立刻说道:
“但是你必须立刻回宫!”
澈如的眼中顿时又充满了深深的悲凉。她低下头,说道:
“我不能,”澈如说:“我知道逃避是没有结果的,被抓是迟早的-------但是,现在即使你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回宫!”
碧落恼怒而不解地问: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做了一件错事,我不想一错再错。”澈如说道:“昧着自己的良心去欺骗爱我的人,实在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是吗?你如此自私!呆在皇宫对你是折磨,呆在宫外却对谌日是种折磨!”碧落愤愤地说:“你想想谌日因为你而遭受了多少,他美好的生活因为你而变得动荡不宁,直到现在还痛苦地躺在病床上!”
澈如听了,矛盾而难过地说:
“是,是啊!”
随即,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突然,碧落面朝着江面,幽幽地说到:
“你看到对面的城市了吗?它是这么美,美得就像梦中的意境一般,而我在那里的经历,也是那么奇妙,如同梦里一般。”
澈如听了抬起头,她望着江对面灯火绚烂的城市,那看上去真的很美。澈如记得曾几次看到碧落站在江边,朝对面凝望。澈如没有去过那里,所以无法想象碧落的奇妙经历。
碧落接着说:
“我就是在那个城市里第一次遇见谌日的------那时夜色静谧,皓月当空。谌日潇洒地站立在我的面前,清澈柔美的月光倾泻在他的身上。他的一双眼睛在黑夜中闪烁如同星辰。我曾见过许多俊美优异的男子,但却从未对动过心。直到那个夜晚,我遇到了谌日——一个英俊潇洒、幽默大方、爽朗不羁、刺伤了敌人却又不停地朝敌人道歉的人。我知道他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而同我对立的,所以我只好决定杀了他。但天意弄人,我一招失败了。然后,我放走了他和他要保护的女人。随后,我以另一种身份追随着他一起度过了几个月的时光,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平静、快乐、最难以忘怀的时光。直到,不久前,他为了那个女人而弄得生命垂危,险些丧命!看着他鲜血入注的躯体,我如梦初醒!”
这时,碧落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地望着澈如,然后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会允许你再伤害他,也绝不会允许你再违背我父王的命令!你必须尽快回宫!”
澈如彻底地绝望了。
原来碧落那次奇妙的经历,是我噩梦般的经历!她感慨地想。然后她说:
“我会回宫的。你放心,为了谌日,我一定会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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