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从来都不缺人，那些自诩风流的读书人如果没有来过东山如何好意思说自己来鲁国境内走过一遭？人们就算是来到了与鲁国临近的齐魏等国也大多都要慕名来这东山上走上一遭。但是在这隆冬的腊月中中即使是性子最脱跳的少年也人数不了外面刺骨的寒风，乖乖的待在房中。
不过事事都有例外，就在这样天寒地冻的鲁国，有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东山脚下。
走在前面的是个骑青牛白发老者，虽然老者满头白发但是看起来精力还很是充沛，他背着一个大剑匣，剑匣有三鞘，但只有最下面的鞘中有剑。剑鞘古朴而华美却与老者的气质极为搭配。十二月的寒风天，老人只是身着一件单衣，但这般清凉的打扮非但没有给人以单薄之感，反而让他身上多了两分仙风道骨的气息。
跟在老者身后的这位可比老者穿的厚的多了，那是一个约摸有十一二岁的少年，他将自己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皮大衣之中，少年薄嘴唇丹凤眼，虽然这是面相上标准的薄情面相，但寻常人见了却也不得不称赞上一声“上好皮囊”，若是再等上三五年少年成熟些，再换上一身妥当的行头，也是能让无数闺中少女牵肠挂肚的角色。
“老头我们要不然停上一停？这天气又干又闷而且有些回暖的征兆，一看就知道要下雪了，你这把老骨头要是死在这雪地中我回头就砍柴生活吃了你那牛，到时候你到了阎王面前可别怨我。”少年冲着老者冷哼到，他的口中丝毫不客气，丝毫没有尊老的意思。
那骑牛老者并没有理会这毒舌的少年，青牛走的四平八稳，牛背上的老人老神在在。
眼见老头不理他，那少年嘴角微微翘起然后接着说道：“山上那人不是你半个徒弟？我们上去借宿一晚打打秋风也不行？别人都是徒弟怕师傅到了你这儿倒是好，师傅怕徒弟？这算个什么道理？三国家门而不入？你以为你是大禹不成？”
老者仿佛终于厌烦了这个嘴上不积德的少年，青牛在原地慢慢地转了一个圈。
“想上山？”老者慢悠悠的问道。
少年看了看这老者，他又瞄了瞄山上，心中凭空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者看着头摇的像不郎鼓一样的少年笑道：“方才不让你上去的时候你想上山，如今我放你上山为什么你又不去了？”
少年的那一双丹凤眼眯了起来，他看着老者说道：“上山可以，不过我要跟在你后头。”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
少年说道：“你不上去我就也不上去，你和你那徒弟不对付我也就不上去触那霉头了。”
老者下了青牛，他慢吞吞在地上站定了之后对少年说道：“不是骗你上去，而是和你打个商量，你不是常对我说世间万物都可明码标价吗？那你开个价，只要你愿意独自上这东山我能给你的都尽量应许。”
“我想吃牛肉！”少年毫不犹豫的说道。
“好。”老者这次没有再心疼这驮着自己走过千山万水的青牛满口答应到。
那素来通人性的青牛看着自己的主人，眼神那叫一个哀怨。
但是没人理会青牛的哀怨，那白发老者没有，少年也没有。
“你不是应许让我吃牛肉了吗？我在这儿等着呢！你为什么不行动？”少年将身上的皮衣松了松。
“你不也应许了下来，可也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我没应许是因为一头牛还不够！”
“那你就爽利些，一下子将价格开完，让我好掂量掂量。”老者打量着少年仿佛真的是一个慈祥的老者。
少年看似无意的往后撤了一步，和那老者拉开了三五步的距离，他仔细的打量着老者，思忖了片刻之后说道：“看你这老头别无长物的，就你背的那个剑匣还不错，你把那剑匣送我的就再考虑考虑。”
老者二话不说就解下剑匣就递给少年，少年将剑匣握在手中掂了两下，剑匣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沉重，但是他的心却沉甸甸的。
他眼馋这剑匣已经好久了，但莫说让老者将剑匣送与他，就算是摸上一摸也不成。但此时那老者当真要将那剑匣给他，他心下就知道大事不妙。
那青牛也就罢了，那头笨牛走得还不快吃草还喜欢挑三拣四，一说要用它拉车它就躺在地上装死，平日间有事没事还会对那老头踹上两脚，这牛杀了老者或许会肉痛，但是不一定会心疼。但是那剑匣可不一样，那老者整日将那剑匣视作心痛肉，从不离身，如今居然如此大大方方的给了他，若说其中没有猫腻，少年就一百个不相信。
少年早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老头当初将他从穷乡僻壤接出来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太对，但是他没有想到这老头居然一点前兆都没有就要图穷匕见了。
少年假意来回抚摸着剑匣装作一副爱不释手的摸样，但趁风起老者略微失神的时候，他一直微曲着的腿用力向前一踢，脚下泥土四溅，他将手中的剑匣向旁边用力一扔，然后没等剑匣落地他就趁着老者一愣神的空档少年扭身就跑。
这是他早就筹划好的方法，那老者是个剑客，只要骗到了他的剑那老者的一身功夫就去了十之七八。武者的武艺靠血气支撑，无论如何老而弥坚只要上了年纪都免不了要走下坡路，那老头本来就看起来年老体衰，只要自己跑的快些那老头靠什么追上他？靠那头平日间走上一里路要晃上半个时辰的老牛吗？
更何况自己又将他那宝贝剑匣往相反的地方扔，那老头肯定会先去找他的宝贝剑匣，这么一来一回又为他的逃跑争取了时间。
少年在心中将自己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可他的脚下并没有停歇。攒着一口气约摸怎么也跑出了一两里路的少年心下思忖着再不济也将那老者甩下了一段距离，所以他将自己的脚步微微放缓，趁着呼吸的间隙回头望去。他不回头还好，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那老者和青牛就坠在他身后，与他距离还是那三五步的距离。
少年知道自己怕是跑不掉了。
一个人要是遥遥坠在别人身后这并不难，江湖上很多三流的武人都可以做得到，但是那最起码有千斤重的老牛也悄无声息的坠在少年身后这可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了。
“你不是眼馋这剑匣好久了吗？如今我将他送与你为何你又不要了？”那老者手中拿着那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自己手中的剑匣对着少年和善的笑道。
老者笑的越是和善少年心中就越是叫苦连天。
如果是一般十一二岁的少年此时就应当被吓得瑟瑟发抖，但是这少年却显示出了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他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然后指着那老者骂道：“老家伙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如今在你露出狐狸尾巴之前我没逃掉小爷我今天认栽。要杀要剐任你，今天我要是喊一个疼子我就是你爷爷！”
老者对少年言语中占得那点便宜丝毫不以为意，他将剑匣捧在胸前对着少年笑道：“我自忖并未亏待了你，不仅教你读书识字而且将上乘剑术倾囊相授，你与我游离的这一年我让你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果是一般人肯定对我感恩戴德，可为何你整日对我怒目相向？”
“你这老头莫不是以为别人都是榆木脑袋不成？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会对我百依百顺？你既然能说出‘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种话，你是撞了哪门子的邪才会做我这赔本买卖？天下间生而吃喝无忧的就只有那供人宰食的家畜，你将我养的膘肥体壮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买个好价钱吗？”少年对着老者怒道。
“你倒是不傻！”老者被少年这么说，他却不怒，反而是笑眯眯的承认道。
“我告诉你，莫欺少年穷，你如何对我我都记在心中，咱们日后走着瞧！”少年表面装得怒不可遏，但是他微微颤抖的双腿将他的色厉内荏暴漏无疑。
“那好那好，我等着那一日。”老者伸手按在少年的胸口。“不过你放心，我从来不曾亏待了别人，有人想要凌驾于诸王之上，囊括四海我便许了他一个大王，有人一心想要为苍生谋福利，开万世之太平我便给他一个圣位，你想要见识这繁华世界我带你走遍千山万水，不过就如你说的那样不想做那圈中的家畜，就要吃的苦中苦，我不会妄自加害于你，却也不能白给。”
老者说完少年只感觉到一股雄浑至极的剑意涌进了他的体内，那股剑意如同如林的洪水猛兽一样在少年体内汹涌咆哮，撕扯着他体内的经脉。
少年一声惨叫然后蜷成一团，他急忙默运老者交给他的剑诀想要控制住那汹涌的剑意，但是他这生涩的剑诀面对老者注入他体内的剑意不过是螳臂当车。
“很疼？”老者笑问道。
少年不说话，他张开眼死死的盯着那老者，此时少年的眼睛不是寻常人的黑色，而是金黄，他的瞳孔中如同有滚烫的快要溢出来的黄金一般。
“不要觉得现在痛得受不了，因为以后你会觉得更痛，如果你不在一个月之内找到一个圣人做师傅的话，那道剑气就会将你由内而外彻底撕裂。”老者站起身来。“不要那么凶狠的盯着我，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大机缘，但要想活命就要按我说的做。”
少年想要张嘴说些什么，但剧烈的疼痛却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者在少年耳边低语着，少年虽然恼怒到了极点但是还是讲那些话一字不漏的记在心上。
老者交代完了一切之后他轻轻在少年背后一拍，少年体内的疼痛顿时缓解了不少，满身冷汗的少年挣扎着起身，踉跄着前行，他不再说话，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在这年最冷的腊月，在日出东山之前，有人徒步一夜连过十八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