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又在忐忑中又过了一日,这日孔门中风平浪静,那中年男子没有再次出现不说就连那送饭的小姑娘昨夜也一夜未见。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中年男子,其实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好说话,为了惩罚自己的不识趣所以故意让他再受些苦。
少年心中有些懊恼,早知就不该将话说的那般绝对,最起码不该只是感觉那人心善就得寸进尺。
第二天一大早,麻衣中年来到了孔门正厅,他如同众弟子一样恭敬的对孔子鞠躬行礼,虽然他很少来着大堂,但是那套繁琐的礼节却是缺丝毫未生疏。最后所有人都跪坐在孔子两旁,只有那麻衣中年仍旧跪在原地。
“翟师弟,你这是何意?”开口的人是颜回,他是孔子最喜欢的门生,孔门七十二贤中就数他天赋最高,被孔子视为接班人,他的站位最靠前,就坐在孔子下首,也率先发声。
“不肖弟子墨翟,来向师傅请辞。”那麻衣中年对着坐在当中的孔子一施礼然后说到。
听到了这个消息的诸贤的反应却大庭相径,一部分低着头三缄其口,另一部分则是一片哗然。
“师弟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快向师尊道歉。”孔门七十二贤中反应最激烈的仲由马上开口斥责到。
仲由性子最为直爽,在孔子门生中也颇有人望。他对于这个看似离经叛道终日在后山务农的师兄并不陌生,他入门开始还时常觉得这位师兄终日与庄稼打交道实在是浪费了他一身才学,所以屡次去规劝。
可是面对他苦口婆心的劝解,这位据说是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师兄就只是温和的微笑着,既不反驳,也不悔改。仿佛真的就心甘情愿的当了一个老农。
不知何时起,仲由也如同众位师兄一样对这位师兄保持了听之任之的态度。但这可并不代表他对这个师兄缺乏关注。
若是这位墨翟师兄只是终日在田间劳作也就罢了,可是他要弃师而去这则万万不行。
儒家讲求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墨翟这次弃师而去不仅会让孔门蒙羞,更会让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孔门七十二贤气同连枝,就算是对这位墨师兄的为人再不喜的人也不愿意看到走向他身败名裂的道路。
“墨翟你在我未成圣的时候就已经入我门下,如今一晃二十年有余,你在东山种田一种就是十余年,你的诸位师弟都早已名满天下只有你默默无闻,你种了十年的地总不会一颗收CD没有吧?”坐在正中的孔子终于开口。
“收成还是有些的,不过未必能让师傅满意。”墨翟吐出一口浊气。“虽然地有好坏,但是最后收成如何还是要看种田的人是否能勤浇水,勤施肥,有虫了是否能及时杀,长歪了是否能及时扶直,年复一年就算是最瘦弱的果树也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但你可有想过人力有时而穷,你投入在一棵树身上的功夫已然太久,你为了一棵树就愿意放弃满山的栋梁之才?”
“弟子也知晓种地的时候若是苗子选的好,会省力不少。但是仍凭哪棵苗子也不是凭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每粒种子也都经过了风吹日晒雨淋才顽强的生存了下来,每当想起这个弟子便觉得若是因为开始的长势不好就将他们弃之敝履实在是于心不忍。弟子想了又想觉得就算是强如三皇五帝也未能活到现在,百年时光看似不少,但环顾历史就会发现这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所以若是不能顺心意,实在是枉来了这世间一遭。”
“所以你明知那少年是妖却还是要去救他?”
“种什么种子就会长出什么果,种善种则出善果,种恶种则结恶果。”
“所以你愿意为一人而弃天下?就因为你那妇人之仁?”
“天下之大英雄何其多?如大浪淘沙始到金那般终究会有如师傅你这样‘脚踏地,肩扛天’的人出现,世间多一个墨翟固然会与人有几分益处,但少一个墨翟未必会伤筋动骨。墨翟从来都不敢祈求如同师傅那般桃李满园,只求一枝一叶,一花一草则足矣。”
孔子坐在正中一句话也不说,良久之后他抬头最后一次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弟子。
“墨翟,你可是认真的?”
“弟子所言皆发自肺腑。”
“从你进门之日起我就早知有今天。”孔子叹了口气。“我弟子众多,以你和颜回天赋最高,但是你心肠太软,为人义气太重,你只能争一城一池之得失而不能论一国之成败。”
“弟子入儒家已二十余年兢兢业业,每日严于律己未尝稍有懈怠。今日妄自离去愧对师傅多年教导实在有愧于心。”墨子再次冲着孔子施了一礼。
“那你还要离去!你明明不用做到这个地步的。”颜回对着墨翟责问道,他的声音已近哽咽。“可是师傅师兄亏待了你?”
“师兄师弟皆纯良之辈,对我并无亏待。”墨翟平静的回答到。
“师傅乃儒道圣人,对你的学业可有懈怠或是藏私?”
“师傅待我如亲子,诸多道理皆悉心教导,即无懈怠从未藏私。”
“孔门中虽不阔绰,但门下良田千倾,诸多年来吃穿用度可曾少你?”
“东山豪富,锦罗绸缎,美味珍馐都不曾少过。”
“那你为何要走?”
墨翟沉默了,孔家众弟子也停下了窃窃私语。在孔门弟子心中墨翟一直都是个老好人,从来没有与人红过脸,更别说这样争吵,但是如今的他正与颜回对视着丝毫不让。而颜回一向是一个温润如水的翩翩君子,如今最是宠辱不惊的他衣袖翻滚个不停,滔天的杀意在孔门中翻滚着,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门外的乌云开始聚集,整个东山仿佛都陷入了压抑与沉默之中。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墨翟开口了。
“因为道不同!”
“好一句道不同!”颜回冷哼到。“那我最后一次问你,你的道究竟为何?”
“天下之人只要无恶,我皆爱之。世上之人只要无罪,我皆友之。”
“幼稚!狂妄!”此时已经不止是颜回,孔家所有弟子都开口斥责到。
只有孔子端坐在上首默然不语。
“既然如此,不如归去。”孔子说到。
“谢圣人仁慈。”墨翟对着孔子再施了一礼。此时的他已经不再称呼孔子为师傅,而以圣人代之。
而且弃师而去,这本来就是于礼不合,而他抛弃的又是孔子,在孔门中这简直就是滔天大罪。
那些投向墨翟的愤怒与不解的眼光逐渐的改变了,变得冷漠而且富有杀意。
墨翟无视众人的目光然后对坐在上首的孔子最后施了一礼。然后他起身,冲诸位师兄弟一拱手,然后环视四周,他的眼光极为平淡与四周那些冷漠而略带杀意的眼光相对视的时候却丝毫不落下风。
墨翟就这样洒脱的出了门,这一刻他的礼节简洁到了极点。
没有人阻拦他,确切的说是没有能够阻拦他。
离众人越远,墨翟就觉得越是轻松,仿佛挣脱了牢笼的鸟。
自己这么一去就再也不用担心山下那老者会不会忽而一剑平东山,不用去担心那少年会不会因为经不住风雨暴毙而亡,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给师门带来灭顶之灾。如此一想就连最后颜回师兄说的那暗藏杀机的诛心之言也都被他抛之脑后。
墨翟仿佛变回了他第一次与孔子相见时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头顶青天总觉得天下之大无处他不可去得。
墨翟一只脚跨出了门槛儿,与此同时山下有一骑牛老者拔剑出鞘。
剑气冲霄。
就在墨翟两只脚跨出门槛的瞬间,就有万道朝霞就穿过了厚厚的乌云落照在他的身上,从他的头顶为根开始出现朵朵祥云,彩云向四周蔓延开来,将那些乌云冲散。
祥云不仅仅聚集在东山之上,而是继续向四周扩散。
祥云浩荡三万里。
周国境内无论是飞禽走兽亦或者草木虫鱼在这一刻尽皆东望。
在东山之上,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孔门七十二贤,他们早就知道或许墨翟敢于顶撞孔子肯定是有所依仗,但是他们没想到原来自己这位一直温和的师兄的修为居然真的已经到了这种境界。
只有孔子坐在首座,他并没有像他的弟子那样失态,他对着墨翟的背影微微一叹。似是欣慰又似是惋惜。
大周过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异像了。
祥云现便是有圣人出现,这在大周是人尽皆知的事。
大周的第三位圣贤出现了!
但是身为天地主角的墨翟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兴奋之意,他走到孔门前,那少年还是伫在那里就像一根不倒的旗杆。
“你可愿拜我为师?”
“弟子愿意!”看到那满天的祥云少年此时那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几乎是跳起来大声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东海杨氏,无父无母,无名之人。”
“既然你无父无母那么你以后便随我姓墨好了,从今日起你就叫做墨襄。”
墨翟一手牵着少年,一手牵着一个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女童向南迈出一步。
一步迈出人已无影无踪。
仙踪渺然。
从这日起,东山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