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在晚宴上也难得什么好心思了,想着脱脱姐的事,便感觉一头浆糊,乱的很。想着那狡猾如狐狸的罗成,心中是气的很,却又发作不得。
罗成归座之后不知与洛蛟讲了些什么,惹得洛蛟发怒,冷冷地先告退。我与小菊便也随之告辞了。
一路冷漠的洛蛟回府后,神色中竟然会有一丝伤感。突然又说有话要对我讲,屏退了下人。难道他是觉察到我的目的,要向我下手?
忽的,我再度想起玉器店掌柜的那番话,眼前的人是洛蛟!心机城府极深的洛家堡二公子,辛城守将——洛蛟!就连督主都中了他的算计,我凭什么认为他能轻信我这个不明身份的丫头。当初严木乔就没有立刻信我,即便是个丫头,洛蛟都有理由怀疑我。
他的信与不信,我只能打赌。
我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走在石子路上数着步数,也警惕着随时而来的变数。
西北的夏夜还是有些寒意的,但却很适合修养身心,磨练心境。
“月儿,如果你想去罗府,我也不会阻拦。”
去罗府?洛蛟突然说出这话,听得我一头雾水。
“罗成已经与我说明了。你的表姐,也就是脱脱在他府上,诚邀你去罗府。而且方才他与你见面时,你也答应了。”他的话语渐低,似是沉浸在失落之中。
原来如此,洛蛟是为此发怒,才没有怀疑我。既然罗成应允帮我救连城,那我……可我多想亲眼确定连城没有大碍,我想先看他是否安好。又或者,如今我在将军府中,已成了他们行动的累赘……
“多谢洛大人这两日的照顾,小月感激不尽,日后大人若是还想听曲,吩咐小月一声便是。”将来两方敌对,这番许诺必不会实现,虽然是谎话,但我想安慰一下这个毕竟诚心礼遇了我两日的陌生人。
他回过头,似是不想再见我。他看着那月光,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此时才愈发觉得,他,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反而这些时日对我算是分外用心。我触了触随身带着的小瓶子,洛蛟,希望我始终不会有与你直面敌对的那一天。
“将军,有缘定会重逢。小月定然不会忘记将军的恩德。”我故作平静,亦是坦然转身离开了他。
洛蛟,如果我不卷入这是非之中,如果你不是洛蛟,我还是愿意再在此呆上几日的,只是对我来说,任何事都不可与那人的安危相较。
为了夜探大堂,我取出包里那点从脱脱姐手里要来的迷药,混在分给小菊的汤羹里。果然,子夜时分,小菊已然睡得不省人事了。偷偷溜出房,我尽其所能地放轻步伐。
来到大堂,却是正巧撞见洛蛟从地道中出来。入口竟然就在大堂主位的椅子下,椅子被挪开,而机关竟是那处不轻易移动的香炉。我心中暗叫:真是蹩俗的机关!俗到我当时怀疑过,却不敢相信!
等洛蛟离开一段时间,我才谨慎地从门后出来。我使力挪动香炉,地道的门便开了,究竟是上天也在帮我?还是冥冥之中给的陷阱?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小心翼翼地下了密道,关上入口,断了从地道里涌出的光。虽无法将香炉还原,但至少,片刻之中不能让人发觉有异样。
不知密室之中是否还有看守,我缓缓摸着石壁下了密道,渐渐的,我看到了亮光。我亦步亦趋,渐渐靠近驱散了地道中所有黑暗的那道门,静静听着房里是否有动静。没有交谈,也没有任何大动作的声响。
我仍不敢探出头,只是依循某个角度,渐渐扩大探查房内的范围。
“小芸。”是连城!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也没有一天,但这声音我从未忘怀。
既然他这般叫我,那么房中自然并无看守。
“督主哥哥。”我从门后走出,果然房中只有他一人。
这密室就如一般房间,布置齐全,却由一列木桩隔开,成了围牢。连城安然地坐在木床上,虽然看似没有受过刑,但我不知道洛蛟究竟是如何对他的。“你怎么知道是我?”
只见他依旧如此谈笑风生:“洛蛟虽然封了我的穴道,限制我的行动,但听声辨人还是错不到哪里去的。”
“不愧是督主。”我毫不吝啬地称赞着他,却无奈地看着这些粗木头,这讨厌的木头笼子!
“昨天就听到你的声音了,还听到了你的歌。小月。”他依旧调侃着我。与他相谈,自己仿若还是初入大盟的卢小芸,光阴不过是‘那些人’骗我的把戏,而我,从未改变。
“呵呵,这密室哪能算做密室?外面听得到里面,里面也听得到外面。督主,您可是成了这洛府里人人谈之色变的鬼魅了。”
太好了,你还在。
还有,我想你。
“督主哥哥有什么打算吗?可有话……”我还没问完,连城突然眉头锁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面却又突然转变了态度。
“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这种丫头能来的地方。如果洛蛟要你从我口中套出话,那是绝不可能的。回你该回的地方吧。”
我虽不知连城为何这般说,但从他的这番转变,我感到是出了事。但我不及连城这般反应,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连城,你就不必在演戏了,”洛蛟竟然从门后走出,得意地讽刺着连城,然后转过身对着我说,“是吧,‘小芸’?”
他都听到了!
我从未觉得一个人的身影能如此压抑,就像天将黑时,被困在陌生山谷的我,无奈地等待山中尽黑的那一刻。
他的手中竟还提着我的旅行包,他发现了?他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那放肆无忌的笑声,让我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哈哈,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团聚啊。小芸,小月,你真是如愿以偿了。”
此刻洛蛟的眼神竟让我有些害怕,我别过脸。他知道我对玉连城……?难道一早就知道我的目的吗?
还有,我分明没有听到地道开启的声音,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是奇怪为何没有听到声音吧?这密道可不止一个入口,况且连鼎鼎大名的玉督主都未在我入密室之时就察觉。若不是玉督主道破,我还真想听听接下来会有何令我满意的事。”说着,他将我的旅行包甩向一边,显然他已经搜过了。“当我确定了你的身份时,我实在好奇,手无寸铁的你,打算如何救玉连城?”
他一脸嘲讽,现在的洛蛟让我感到陌生又恐惧,与之前的那个他完全不同,这回,我又信错了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洛蛟果然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我只是个女孩,他竟也这么防我。可是有那么凑巧吗?他知道我来此?
……小菊?可我明明下了药……我,我并没亲眼见她喝完那些羹汤,只见她抹着嘴,端着空碗从外面进来……
“小菊?”我问出口,此时我已栽在他手上,他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不错,小菊是我安排的。在每个初入府的人的身边,我都会安插一个只对我效忠的人。更何况,是在玉连城落入我手之后这段敏感的时日。虽说你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但想想小菊都能被我调教到如此境地,我多些心眼,也是应当。不过,即便没有小菊,这府中的暗哨也会将这府中的事一一禀报上来。这一点,玉督主定是深有体会。”
我苦笑,不禁心里白了自己一眼,我竟然这么大意这么蠢!连十一岁的女娃都能骗倒我,我的警惕是下降了。但,被人算计的滋味还真不好受,之前两人似乎还在真心话别,现在却……当某天严木乔知道我也是这般骗他,他是否也会心灰意冷?
洛蛟有一种压人的气势,毕竟此时他已无需那副“面具”了。而我此时毕竟只是个“孩子”,在原来的世界也从未真正面对过这般境地,才会害怕。他一步一步将我逼向木牢,居高临下地问道:“在晚宴之间,罗成与你说了些什么?”
我低着头:“没什么,他只是受人所托与我联络,劝告我尽快离开这洛府。别的,我并不知道。”情急之下,我也只有这么说。
有时,似是而非的真话掺着假话,最能迷惑对方。
洛蛟思前想后,也不知我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似是可信,又不值得信。突然他用手扣住我的喉,威胁督主。“快说出王嫣霞的下落!”
王嫣霞?原来这洛蛟也是为了美人。
对玉连城来说,王嫣霞是重要的棋子,而我只是见过几面的丫头,只是个离开了西厂保护、无足轻重的孩子。我命,还是不由己么?只怕,今日我真要从头开始走人世了。又或者,我可以希冀就这么回到原来的世界?
“平安客栈。”
我错愕地睁着眼,为什么要救相比之下缺乏利用价值的我?一个孩子的命,对这里大多数人来说,是一文不值的啊。
而王嫣霞关乎着计划的实行,计划很有可能是玉连城复仇的一部分。我庆幸自己得以活下来,也因为玉连城选择保我而欣喜,但是心中也有替他感到不值。
我究竟为什么会在意这玉连城,会时不时思念起他。或许,我早已明白……
我撇过脸,冷讽道:“洛蛟,若说你枉为江湖人敬重之人,只是浪费我的唇舌。你这般的人,本就是不值得我信任的。”
他恼羞成怒,却是放开了我。我喘着粗气,猛咳着。刚定了定气,洛蛟便打开了木牢:“进去吧,你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我也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只是我的期望只有:玉连城能够平安。
我只有走入木牢,无奈地低着头:“督主……小芸没能耐,不仅救不出你,还成了你的负担。”
“我从未想过要你来救我的。”
他说这话,虽不是气话,也并非有意伤我,但……我暗自抚上心口,他是从未想过要我这丫头来救的,胸口还是隐隐有些压抑。
我想救你,什么都不为,只想你平安,我会觉得自己还有些利用价值。
自从来到这里,或许也因为从前的心结,我的心中没有任何目标,也没有发现什么事物值得自己去追逐。至少到如今,我依旧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而活。就只有一件事令我在意,只有你。
“两位就在此屈就吧。”洛蛟说完就甩袖离去。
我满腹愁怨地靠在木栏上,自嘲道:“原本明日一早便会离开这洛府,只怪自己修行还不够,入了洛蛟的圈套,此刻连是天黑天明都不清楚。”
也不知罗成有没有事先做出些应对,不知他是否还会遵守约定来救连城。
“小芸,不会觉得闷吗?看你的性子似乎是不会安于此的。”
“是啊,虽说牢笼对人来说确实很闷。不过我是闷不起来的,这里环境不错,又有人照顾吃睡,怕是外面那些乞儿求都求不来的。若是洛蛟不高兴,将我灭了,死在这地底,也省得要人替我收尸了。活着便可唱唱小曲,回想回想家乡的事,动些坏念头,也就乐得快活了。”
连城被我逗乐了,也忍不住笑出声:“听得小芸这番话,我觉得此处也并非那么无聊了。”
只消他那难得的笑容,我就心满意足了。现在我是不敢如刚见面时那般盯着他瞧了,怕是被他看穿了心思。
“既来之,则安之。”只因有你在身边,“小芸倒是好奇,督主哥哥怎么会入了洛蛟的圈套?”
“那洛蛟借着严木峰之事,用一纸足以以假乱真的假地图诱我上当。我原打算夜探洛府,他却利用我的多疑,布下一处出人意料的陷阱。待我醒来时,已在这地牢之中了。”
“督主哥哥为何如此在意这地图,难道只是为了那宝藏,还是说为了天下?”脱脱曾说过,连城为地图是至死方休,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会让脱脱如此说。
“小芸,你是个聪明、知晓世事的孩子。你该明白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小芸明白了,是小芸僭越了。”罗成一直对珏夫人的宝藏地图念念不忘,这里的人也一直热衷于这宝藏,可为什么藏宝图都现世那么些年了,都没人找到?“督主哥哥,小芸不明白,地图都流落江湖十年了,难道就没有人参透?”
玉连城坐在案前,提笔在纸上绘起图来:“其实地图的样貌怕是江湖之中无人不知,但地图上一些符号却无人能够破解,而且地图看似混乱无章。据说,只有珏夫人的传人才懂得这些文字,但山庄被毁,破译之法已经失传。也曾有人怀疑宝藏即在珏夫人所来之处,但珏夫人来自大漠,沙随风移,怎会有图可以标明。”
“既然已经无人破解,为何还要争夺?”
“其实珏夫人曾说过,只要是藏宝图的有缘人,都能参详出宝藏之地。世人认为图中另有玄机,或许玄机就在图纸之上,于是千方百计都要得到原图纸,参详其中奥秘。”
“有缘人?”我想着这个词,不觉好笑,弄得和武侠小说一样。
“这地图大致便是这模样。”说着,连城将一张不知何时临摹的图交到我手中。
我接过地图,呼吸一窒,不禁呆了,仿佛我的时间突然被定格了。如果单是一张图,我也会和所有人一样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图上是些什么鬼画符。
但震撼着我的意识的是图上的几句英文,以及散乱着几处用拼音标记的地名,图的边上竟然还有“N”和“S”的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