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桥是京城最龙蛇混杂的地方,这里常年生活的是最底层最艰辛的人群,卖艺杂耍,做小买卖,出卖力气的短工乞丐流浪汉,地皮无赖。这里又是公子哥儿们爱悄悄光顾的地方,有那么多的稀奇新鲜玩意让他们感兴趣。在这里,他们可以放下伪装,免装排场,无拘无束。
方千邈也喜欢这里,这里的一切让他觉得更真实,让他摈弃做梦的感觉,多年前,自己也栖身在这样的环境中。这里让他生出无限的亲近感。三教九流汇聚一地,每天都发生着新鲜又老套的故事。
凌风以前很少来这里,他不能忍受这里的嘈杂和凌乱,更不屑这些随时挣扎于生计的卑贱生命。自从方千邈喜欢上了这里,凌风也皱着眉头多来了几次,仿佛这里也不是他曾经以为的那么糟糕,但要让他喜欢这里很难,这里距离他的生活太远太远,但这不妨碍他和方千邈的友谊。
凌风在在人流中寻找着方千邈的影子。而此时的方千邈正望着一白发老妪发呆,老人面前搭了个极其简陋的小摊,面前摆了些粗糙的绒花,手绢,头绳。老人坐在小摊后,正用干瘪的双手灵巧的扎着花。老人的生活就全在这双手和这小摊上,她身后的街道旁一扇小门虚掩,那是她破旧的家。方千邈眉头拧得紧紧的,心口阵阵刺痛,他又想起了顾念织,那年大雪夜,他就是在这里为她买了那朵绒花,不知道哪年哪日,念织才能为他戴上那朵在凌风眼里粗鄙不堪的红花。
方千邈知道自己不能继续想下去了,胸中阵阵翻涌,这也许是老天的惩罚吧,连想她都不能随意,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不能饶恕的罪恶。胸中的痛楚让他重又生出挫败的情绪,自己和念织真能如愿吗?
方千邈眼光一闪,目不转睛盯着人流中的三人。
陈紫俊和林玉敛一左一右夹着一身材矮小的男子随着人流移动。陈紫俊和那小个子靠得很近,眉飞色舞,边走边说,不时比划着,有时候停下来在街道两旁那些凌乱的小摊上看看,显然是在给矮个子介绍。陈紫俊生性热情活泼,养尊处优却没有架子,这里应该是他喜欢的地方。林玉敛安静地走在二人身边,偶尔插一句,偶尔也指那么一两个小摊给陈紫俊看。
方千邈看看四周,没有庸书,没有卷,没有残,也没有其他方千邈觉得在暗中保护林玉敛的人。
陈紫俊把大家带到一个灯笼摊前,不停指给大家看的却不是那各式的灯,是挂在小竹竿上的一些不起眼的折纸。那摊主的女儿非常手巧,一张普通的彩纸,甚至做灯笼剩下的零边碎片,经她的手一摆弄就变成可爱的兔子,蝴蝶,公鸡……
陈紫俊两人先对着只纸孔雀端详讨论了半天,然后又盯上了一只纸毛毛虫。林玉敛拿过先前那只孔雀,翻来覆去地仔细瞧,后来直接一片一片把孔雀的羽毛拔了下来,原来是在琢磨那孔雀的折法。摊主的脸沉下来,虽然很少有人买这些折纸图案,但女儿的巧手人见人夸,摆在那里,自己心里看着满意,不能由人随手就拔毛啊!林玉敛全神贯注琢磨那孔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却明白摊主的意思,随手扔下一小块碎银子。
陈紫俊二人盘旋了很久,拢了一堆折纸在袖子里,仍然恋恋不舍。平素来买灯笼的不是穷家就是是富人家的下人,对那些折纸就是看看夸赞夸赞而已,很少有人舍得破费铜板买。摊主就着那碎银子随便他们挑。
几个人看完灯笼摊,继续顺着人流走。陈紫俊仍然说不停,林玉敛随着二人走,却只顾琢磨手上的孔雀,显然充当的是个陪客角色。
前面是鲁大米粉铺。门前一棵大树,树下也摆了两张桌子,其中一张桌上放了个雕漆食盒,桌边坐着的正是庸书。庸书见自家主人过来,不仅没有迎上去,反而站起来就走,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林玉敛一行坐到桌旁。陈紫俊二人对刚才的收罗还未尽兴,仍然热烈地研究着那些市井小件。林玉敛放下手中一直折腾的孔雀,叫过鲁大吩咐了米粉,然后打开食盒,里面食物不多,但是都精致小巧,还有茶水毛巾。
食盒里的东西全是为那小个子准备,小个子背对着大树,一直没机会看到摸样。林玉敛和陈紫俊吃着鲁大的米粉。方千邈知道鲁大米粉的味道,有种两湖口味的,特别辣,他喜欢吃,可凌风特别接受不了。方千邈看陈紫俊面前一碗红红的,吃的不断抹汗,应该是那种湖辣米粉。林玉敛吃了两口,拿起桌上被他弄得面目全非的纸孔雀对着另两人一翻摆弄,好象是说自己弄明白了孔雀的做法。
“咦,小侯爷,这可巧啊!”凌风撞入了方千邈的视线,他没找到方千邈,却眼尖看到了大树下的三人。
林玉敛迅速站了起来,亲热地拉起凌风的胳膊,走开一边,待背过身去,陈紫俊二人看不到自己表情时,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低声问:“找我的话,明天去红坊阁,找紫俊的话,我让他明天过府拜望,没事的话,不奉陪。”陈紫俊因为凌风曾对林玉敛无礼,又有门户之见,虽然二人都和方千邈有交情,但彼此间接触很少,凌风不会找陈紫俊有什么事情。凌风只是找方千邈路过而已,看见林玉敛打个招呼。被他突然那么亲热的拉胳膊凑一边,突然又冷冰冰地撂一边,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拉拉凌风,恶心得凌风立时退了半步。那孩子挂着鼻涕,无辜地看着凌风,稚嫩地说:“那边有个叔叔找你。”不远处,方千邈缩头缩脑地张望,凌风奇怪他怎么变得跟贼似的。
“昨晚上怎么没找我,我在杏花苑等你一晚上呢?”凌风见面就抱怨。
“先不说昨晚,你刚才可看见和林玉敛一起那小个子什么样?”方千邈说。
“一个孩子,象是女孩儿扮的,我哪好意思盯着看?”凌风也顺着方千邈的目光向大树那边望过去,这个位置只看得见林玉敛,另外两个人都被挡在树后。“想不到他那破落身子还真能搞啊,晚上在隐翠亭那么猴急,今天还有精力在这地方熏臭。赵三公子还说什么他身体不舒服!”
方千邈丢下凌风快步冲大树奔过去。凌风说一个孩子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方大哥,真巧啊!”陈紫俊许久未和他谋面。
小个子本能地抬眼看了看方千邈,立刻垂下眼,别开脸去,方千邈已经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紫俊,你们坐着,我和方庄主说个事。你们两个要有什么话说,改日你自己去找他吧,今儿就别唠叨了。”林玉敛尽量保持平静淡然的口吻,但方千邈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怒意。
“你想干什么?”两个人走到一边,同时发出相同的质问。
“你什么意思?我碍你什么了?你和凌风想做什么?”林玉敛一连串的质问,“我好心再提醒你一次,有些事情,最好永远忘记,即使你没法忘记,也不要让人知道你了解。云哥出事前曾提过提防你。”
“提防我?难道你还认为是我杀了凌云?”方千邈觉得真可笑。
“你还不至于对云哥出手,除非受人胁迫。不过云哥的死我自有主意,你别自作聪明,先顾自己命吧。别拉上凌风陪你送命。你是一无所有的浪子,亡命无所谓;人家是家底深厚的富家子。”林玉敛嘴角挂了以前常有的嘲讽之意,说完转身就走,把方千邈晾一边。方千邈是有心探查林玉敛身边的人,可凌风真是打个招呼而已。
凌风听了方千邈的叙说,笑道“他说你一无所有,你可是鼎鼎大名的凤凰庄主啊!这林玉敛,这次回来,也魔怔了。怎的还无缘无故为我打算计较得失了。嘿嘿。”
凌风一个人絮絮叨叨,方千邈没精打采的在一边。“连他都知道,我是被你连累了,自从认识了你,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跟变了个人样。不过现在大家都挺古怪的,这林玉敛好象也变了。野狼先前拧着凌云,这会儿林玉敛自己回来了,怎的不见他拧着林玉敛闹,野狼原来也是装腔作势的主。”
说起四海神捕,方千邈想起史其乐说得二人的出身,便与凌风说了,凌风道:“史其乐能打听到逍遥林如此隐秘的事情,比慕容家强。慕容清风那边都风闻些后院的鸡毛蒜皮。什么逍遥侯的女儿这次随林玉敛入京陪林夫人,什么林玉敛出生的时候差点母子具亡,什么陈紫俊的来历那些?真是无聊。”凌风自己也越说越觉得无聊。
“哦,慕容清风连这些都打听,世家间也真用了心了。林玉敛出生的时候怎么啦?”方千邈回应了一句。
“说是林夫人生林玉敛足足闹腾了两天,孩子生下来,林夫人昏迷了好几日。大夫都拿着没法,让林家准备后事了,逍遥侯抱着儿子在神佛前祈祷了一天一夜,林夫人居然又活过来了。那马将军后院的女眷都说逍遥侯重夫妻情谊,是他的真心打动了神佛,才救了老婆一命。看不出来,这老匹夫还是个情种,难怪有本事弄得医仙现在都疯疯癫癫的。”凌风看方千邈听得出神,不由推了他一下。
“是吗?那陈紫俊又什么来历?”方千邈回过神,仿佛也没什么事情可说,只得鼓励凌风讲这些无聊的事情。
“说陈紫俊是林夫人进香所拾,林夫人认为是福缘,就带回家当亲儿子养,名义上是书童,实则当的是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