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殿。
月若负手而立,空洞的眼落在神轮上,这命运之轮一圈圈周而复始的转动,可为何命运却转不回原点,始终在殊途里浮沉,生生相错。传说里,只需以生命为祭便可逆转神轮,退却时光,可三界五行之内从未有一人如此做过,自己都已经不再了,时光退却,还会有什么意义吗?
修长的手指触在神轮之上,冰凉的触感,月若仿如又似回到了那些住在神轮中冰冷彻骨的无边岁月,不由的伸手轻抚着那一行行字:
【风尘祭,轮回殇,生生世世枉断肠。轻别离,泪几行,朝朝暮暮不相忘。】
假如退却了时光,青荷可还会活着,倾冥可还会活着,夏魈可还会活着,即便永坠轮回,没有了自己,倾冥与夏魈便可否生生世世结发为夫妻,只羡鸳鸯不羡仙。
“月若。”温柔的声音传入耳畔,月若回眸,只见那一袭白衣依旧的月遥站在身后,欲言又止。
“月遥,想说什么就说吧。”月若疲倦的笑着,为什么,青荷的形神俱灭会让自己觉得如此疲惫。
“青荷的佩剑已转交给素锦天妃,天妃她看到此物很是伤心,”月遥轻咬着下唇犹豫片刻后继续说道,“可再大的伤痛终究会过去的。”后半句月遥明则说素锦天妃,实则在安慰月若。
“我明白,只是蚀骨剜心之痛如何过得去。”月若依旧温柔的笑着,不知是在说素锦天妃,还是在说自己,而他的微笑依旧如那冬日的暖阳,能够融化世间所有的冰雪,照亮所有黑暗里的阴霾。月遥愣神的看着他温暖至极的笑颜,为什么,他像似不曾经历过伤悲,与那日午后初闻青荷死讯的他判若两人。那一日站在院外良久的她被月若叫至面前,月若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象牙梳,问她会不会束发,她点点头,梳完他散落的银发时,月若只是顺手递过一个极为普通的木质发簪,不再是他常戴的碧玉簪。月遥看着他握着碧玉簪,像似压抑着巨大的悲伤问道,“她是怎么死的?”月遥已猜到了是谁,却故作疑惑的试探道,“青荷?”月若默然的点了点头。而青荷的死,冥王的奏章上只是写了“应劫而逝,形神俱灭,永归混沌”告知天界。
人间,茶馆。
前世今生。
仙缘静静的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楼下的芸芸众生,看着前生的鱼玄机与温庭筠在今生擦肩而过,她再回头,他已远走,前世那漫天飘雪,今生这桃若纷飞,仙缘想,无论变换着多少美景,鱼玄机她的心始终有一块是温庭筠给她的伤,是任何阳光也暖不了的悲凉,可人世百年,看穿了不过是须臾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茶馆里有极大多数的人都在读抄这首名叫《锦瑟》的诗,纷纷议论着:
“好一首悼亡诗,他的妻子王氏如若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兄台,非也非也,这是他怀念令狐家的婢女,锦瑟也。”
“诗就诗嘛,哪会有什么蕴含深意,我看他这是纯粹描摹音乐的。”
“我看是自伤身世遭际,你们看,句句都在追忆,据说,他可是皇室后裔。”
……
这一群人聚在一起,言行举止各异,争得面红耳赤,仙缘微着眉,她早已没有喝茶的心情,但更是好奇,是何人的诗,蕴含着那么多含义,非得让这群人争出个对错来。
“不知,各位,可否让小女子赏读一二?”仙缘依旧静静的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冷淡而又疏离的打断了那群人的争论。
一群人皆回头看了一眼,落出鄙夷的眼光,然后又回过头去,不再理她,这个大时代里,女人的地位是极其低下的,三从四德,日日窝在那个四四方方的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别谈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独自一人在茶馆喝茶的,道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无需懂得太多,只需识得夫家的姓,懂得如何伺候夫家便可。仙缘自嘲的笑了笑,怕是这群人把她想作哪个花楼里的姑娘了,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上前来,把诗集递给她,“玉谿的诗通篇没有一个哀字,却无处不写哀。”
仙缘微微笑着点头,接过老者递来的诗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悲欢聚散她早已看透,没有什么哀不哀的。
仙缘看着那苍白的文字,忽然间,眼泪莫名的划过脸颊,她不曾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个人,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情不自禁的落泪,用他苍白的文字击痛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