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到底是不禁夸的,刚说他做饭做的好吃,一下子就乐得眉眼弯弯,连带扒饭的动作都变得更为迅速了起来,时不时还发出“哧溜哧溜”的声响。
“慢点慢点,别噎着了。”叶继见他这猴样,顿时脸上有些泛红,这臭小子咋跟个人来疯似的。
咧嘴嘿嘿一笑,小吉全然没把他的愠怒放在心上,反而脸上露出了更为得意的神色,惹得柳叙槐的心里也顿时明朗起来。
三人围坐在桌边,倒真的是有些家的味道……
忽然被划过自己脑海的这一想法惊吓到,柳叙槐的右手微握,旋而松开,有些忐忑地看了看身旁的两人,见他们并无异样,这才敛了敛心神,若无其事地吃完了饭。
告辞之时,柳叙槐看这小吉年纪也够了,却迟迟未见叶继提过让他去上学堂的事,随口问道:“小吉多大了,怎么还不让他去学堂念书。”
一说念书,柳叙槐明显看出小吉满脸的渴望,但却在一瞬间之后,被失落取代。
说起这个,其实也是叶继耿耿于怀的,只是他一个说书人,确实没那么闲银拿出来供小吉上学堂,再加上小吉一向懂事,每每叶继提到此事,这小豆丁总会以不想念书为由推脱。
看出他们确有难处,柳叙槐没有多言,只是暗暗地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中旬,这石榴花长成,未结果之时摘下,虽有点可惜,但是殷红的颜色格外喜人与娇艳,红得如同滴血的绒布,摸上去却细细软软的,长得颇为丰满。
平日在戏楼,无聊之时柳叙槐也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也听来听戏的风雅之客听过不同寻常的侍弄之法,所以长得比一般人家种的要好看的多,一枝之上,虽只有浅浅几株,但个个模样俊俏,色彩明艳。
露后晨起,此时正是晚春,未消茂盛融暖,却也已有了早夏的热烈含放之意。
柳叙槐找了个小竹篮子,将花瓣一一摘下,轻轻地放入篮中,最后再摆放好,便置在门口的石头桌子上晒上了。
午时的阳光最为热烈,所以晒一个时辰就要收回来,待到申时再摆出来晒一会儿,这样下来一天里面的水分便能尽了,而这叶子也不至于被晒蔫。
在此期间,她正好备上制作胭脂的石碾和木杵和一些精致的木盒,静等着外面的日光悄然流逝。
时不时地哼上两只小曲,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戏楼的悠闲时刻——
当年……她竟是不由地说出了口,原来在记忆中,这已然是非常久远而虚幻的回顾了,那时候她的身边还有小鹿——那个眉目明澈的小丫头。
想到这里,柳叙槐却是一点都不恨她,不论她现在是风光富贵,抑或早就变成朱府门中的一抔黄土,都与自己无关了。
现在这般的日子,却好像是她这一生中最是惬意的。
捣鼓了两三天,将残汁滤了好几遍,胭脂红终于看上去显得纯粹了许多,卖相也很是出众,膏体细腻柔软,只要是个常用胭脂的,皆能辨出当中好坏。
等这胭脂卖了,再加上先前月季开的讨喜还换了些银钱,柳叙槐的手头也盈余不少,多出来的钱正好可以拿去给小吉这孩子上学堂了。
自己一个人初来乍到,也多亏他们照顾,在她眼里,这帮小吉去上学堂念书,不过也就是小事一桩。
不曾多想什么,她便决定过两日便去找叶继商量。
也不知道自己手上这胭脂究竟能不能卖出好价钱,柳叙槐便先只做了三盒,而且这胭脂水粉类的东西,从来都是贵精不贵多。那些个所谓的名门贵妇,真正懂行的不多,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主儿,你要是把手上的东西吹得越精贵稀少,她们越爱买了去旁人面前显摆。
想到这里,柳叙槐心中便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做胭脂生意,只凭她一人,不可能做到大量与速度,只能从这些有钱人身上下手,但是这第一步该如何让达官贵人识得自己的胭脂,才是最大的难题。
上街叫卖?
自然万万不可——
就不算那些个闲得发慌的纨绔子弟会喜爱去街上乱逛,稍微爱点面子的名门之后也只会偶尔去了铺子中自己挑选,大多数都是专人送去或是院子里集体采买,所以对于她这种小户,又是难上加难。
苦于无法,她思前想后,觉得唯有一计可施,去柜子里翻了一套还算别致的长裙,心中思量片刻,将三盒胭脂小心翼翼地收好,这便推门出去了。
小吉正有些吃力地拎着个大木桶准备去打水,看见柳叙槐正好出来,开心地朝她挥了挥手:“姐姐!”
柳叙槐回以一笑,但却没有停下来帮忙:“姐姐要去城里办点事儿,小吉在家乖乖的。”
“办……事儿?”
小吉嘴里嘟囔着,小小的脑袋瓜子里纠结了一下柳姐姐究竟有什么事儿要办,一个眨眼间,面前的人却是已经不见了。
日头已经不高,柳叙槐这才到了镇上,她不禁加快了步伐,自己得赶在城门关上之前回去。
路过誉满楼,她只是匆匆往里望了一眼,好似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稍许疑惑了一下,未作停留,径直去了香玉坊。
“呦呦呦,这可是贵客啊。”
**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里中的色彩叫人看不清,明明是一副热情的很的模样,但柳叙槐却是堪堪嗅出了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面上不露半分,柳叙槐赔笑道:“刘妈妈莫要说笑了,都是老熟人。”
“哎——使不得使不得,柳姑娘可从来是高高在上,凡夫俗子都难见上一面的,跟我们这腌渍地方的红娘们比不得,妈妈我更不敢妄攀什么熟人。”
斜睨了柳叙槐一眼,**狠狠地揶揄了一通,好似这样报复她,就能把往日的怨气都给吐出来似的。
要是在以前,心高气傲的柳叙槐必定会与她争个上下,但是经历了那么多,她早已经被磨得更为圆滑,况且今日还有求于她,自然是不会与她反目。
“只怪我当年不懂事,刘妈妈见多识广,就别跟我置气了,这里给你赔罪了。”
见她说的客套,**这才敛了脸上虚伪的笑容,有些轻蔑地插了腰:“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怪不得逢人便说刘妈妈爽快,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跟我来吧。”
柳叙槐心底暗暗呼出了一口气,看来这刘妈妈倒也没有自己原先想的那么势力、那么难相与。
被刘妈妈带着到了一处僻静厢房,让人意外的是,里头居然没有什么脂粉味,她的心情竟是不由地变好了些。
“我只想给刘妈妈看个物件。”
见刘妈妈欲言又止,柳叙槐抬手示意,然后直奔主题,从怀中掏出了已经捂得已经温热的胭脂盒,散发着淡淡的胭脂与木料相交融的清香。
“这是……”
刘妈妈一向见多识广,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拿来的是什么,只是不知道这档口,她拿来这胭脂是有何用。
“刘妈妈可打开看看。”
她将木盒递上,四角已被用心地磨圆,盒子看上去也是精心挑选的,上面的纹路清晰且整齐,掂量在手里显得很是厚重。
双手接过,刘妈妈轻轻打开,顿时细润殷红的膏体呈现而出,伴随着一股优雅的香味沁人心脾。
食指按出一抹涂在手背上,留下一条绯红的痕迹,深一分则太重,浅一分则太轻,衬得皮肤更为白皙细腻。
“这胭脂可是不错?”
试探性地凑过去轻声问道,两眼却紧盯着刘妈妈面上的表情,看着她确实有了惊喜和赏识的意思,心里的石头终是落了地——
她喜欢了,自己便有了说条件的底气和余地。
“确是好东西,但……拿来给我看应该是有另外的意思。”
“我就知道刘妈妈是聪明人,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刘妈妈看这胭脂可配得上坊里的姑娘?”
“自然配得上。”
“听说来月秦家老爷大寿,要在府上宴请好友,听闻也是邀了坊中的姑娘以乐舞助兴,倒是还烦请刘妈妈带我前去。”
“哦?鼎鼎大名的柳叙槐这是要重出江湖……那可不要抢了我们的生意才好。”刘妈妈心中感到奇怪,只道是这柳叙槐过惯了舒坦日子,现在家也破了,走投无路才要重拾旧业。
柳叙槐轻笑:“刘妈妈想到哪里去了,我毕竟年岁也不小了,还是嫁过人的,哪里还能比得上现在青葱样儿的嫩丫头们,不过是想给我的胭脂生意讨个彩头罢了。”
说着将胭脂盒子往刘妈妈手中一放:“要是妈妈答应了,那我便将这盒胭脂留给坊里的姑娘了。”
一听说她原是要卖这胭脂,刘妈妈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着只是带个无关紧要的人过去,便点了点头应了。
又寒暄了几句,柳叙槐刚欲转身离开,手却被人拉住,被塞进了一锭银子,这对于现在的柳叙槐来说,却是一个很大的收入了。
刘妈妈按住她正要推辞的玉手:“既是做生意,礼尚往来当是应该,我也不喜欢白拿人家的便宜。”
“那便在此谢过了。”
眼见自己的目的轻松达成,柳叙槐顿感轻松,再加上时辰不晚,正好可以去誉满楼找那个呆子一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