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宴席,摸着袖子里打好的络子,望了望慈宁宫,心里暗自踌躇,本就有些不好意思,见玄烨总不出来,便有些打退堂鼓。又过了半刻钟,抿了抿嘴唇,心想算了,下次再送也不迟啊,紧了紧披风往回走。
长恨斋内,案桌上还放着未画完的九九消寒图,一笔一划的画纵横九栏格子。每格中间再画九个铜钱状地圆圈共有八十一钱。每天涂一钱。涂法是按照‘上阴下晴、左风右雨雪当中’来地。随着天气地不同,涂地颜色也有不同。晴天涂红色。阴天涂蓝色,下雨涂绿色,刮风涂黄色,至于下雪天,则可以不涂或者填上铅粉。等九九完成了,每一格地颜色就都各有不同了。打着呵欠画着圈圈,着实枯燥极了。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总想着你会去看看刚开的红梅呢。”我拿着笔,抬起头来,看见是玄烨,稍稍有些愣怔,随即缓了过来“你怎么过来了?刚才在慈宁宫等你半天也不见你出来,”“等我?等我做什么?”一时间玄烨到有些莫名其妙。听他这么问,我反而到不好意思说了。“没——也没什么。”玄烨点点头,又道“刚才服侍皇额娘她们吃‘补冬’的药膳,又说了会子话才散了,你画什么呢?”九九消寒图呗,无聊打发时间罢了。”玄烨看了看,斜着身子,绕过案桌,重铺了张宣纸,执着静兮的手画起来。
玄烨靠的很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因刚完成了祭天大典,又举行了‘冬至大朝贺’脸上带着点点倦意。我竟然有些心疼,啊!我用力拍了拍脸颊,自己在想什么啊!脸红的像熟透了的柿子,呼吸有些急促,微微挣扎着想抽出手。“别动哦。”玄烨轻轻在兮儿耳边说着,依着更进了。我不敢再动,眼皮低垂强破自己看着狼毫。玄烨心里其实也有些紧张,第一次靠得这么近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被抗拒。又画了一枝开着九朵花地素梅,分了心思望着静兮,见她只是难得的红着脸,额头上甚至还溢出了汗珠子,放松了手里的力道她也没有再挣脱。这是不是说明其实她也是愿意的,也是有些喜欢自己的,此时玄烨内心有说不出的兴奋。
“你看,这每一朵花都有九个花瓣,这样就有八十一瓣。代表着‘数九天’地八十一天。等每过一天你就用颜色染上一瓣。染完一朵花就过完一个九。等所有地梅花全部染完之后也就出了九了,这可比九九消寒图有意思多了!”看着玄烨画好的八十一瓣梅花,惊讶于他的画工,更惊讶于他竟然肯花心思为自己画这八十一瓣梅花。虽然手心里有些粘湿,但更多的却是欣喜与感动。
知秋端着泡好的银针白毫进来,放在炕上。玄烨走上前去端着茶杯摇头轻轻吹气,慢慢的吃了一口。皱着眉头用左手暗了暗太阳穴,汤若望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朝堂上依旧是一片乌烟瘴气,一大堆烂摊子越想越无奈。
我伏在案桌上,描摹着梅花瓣,听到微弱的鼾声,转过头去,只见玄烨竟倚在炕桌上睡着了。
我起身,从箱子里拿过云雁细锦薄被,小心的摊开盖在玄烨身上。长恨斋还没有开始用火炉,玄烨可能是觉得有些冷,皱了皱眉,拉紧了身上的被子。我看呆了,竟忍不住伸出手去,把他皱着的眉眼抚平。
看了一会儿,我忽然想到玉络子,从衣兜里拿出来,后来我又特地在那顶头与尾部串着的楠木珠子上分别刻上‘兮’‘烨’字样,看看玄烨又看看络子,笫一次送人东西总是不好意思,犹豫不决。轻吐一口气,想着若是等他自己发现岂不更好,蹑手蹑脚的掀开被子的一角。他腰上挂着一块长青玉佩,我记得是先皇顺治爷送与他的,还挂着两个荷包,新旧不一。旧的那个曾是姑姑轻手缝制的,新的这个,杏黄打底,正面绣了一条双龙戏珠,反面的却是并蒂莲,虽然不起眼,但我还是有些奇怪。
看玄烨睡的正香,我抿抿嘴,小心解开荷包,里面竟是空空的,连香料都没有放,但就是荷包的边缘竟绣了一个‘芳’字!我一惊,赶紧看了看对边,不出所料,对边的地方还有一个‘烨’字。绣的小小的,不仔细看是绝对不会发现的。脑中精光一闪,荷包瞬间落地,发出小小的碰撞声。
不知为何忽然感觉不能呼吸了,心中涩涩的。荷包一看就是女儿家的物件,而名中带有芳字的……我想了想,忽然想起以前在慈宁宫请安的时候,那位叫赫舍里?芳萱的姐姐,想起布木布泰对她和蔼的态度对比我的强烈反差,这是说明了什么吗,还是已经不言而喻了呢。
飞快的给玄烨重新系上荷包,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奔出屋子,外头阳光明媚,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抬起头睁大眼睛,想不让眼泪滑落脸颊,可却是徒劳。既然已有佳人在侧,为什么还要让我误会呢,也对,帝王之家,三妻四妾七十二嫔妃那是正常的!也许他对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这一刻我突然有点恨玄烨了。络子突然从袖尖滑出,蹲下身子,捡起玉络子,攥紧拳头,丛生了摧毁它的念头,这让我难堪,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傻瓜的蠢物件!用力拔下顶端的珠子扔向远方。积雪薄薄的,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你怎么出来了,别看太阳出来了,积雪还没消呢,我给你渥渥。”玄烨被冷风吹醒,却不见兮儿,有些奇怪,见她一个人在门口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便出来看看。望着玄烨拉着我的手用嘴吹着热气,用力咽了咽口水才没让眼泪滑落,扭了扭手腕抽出手来放在胸前,有些不自然的说道“不用了,我就这体质,渥也渥不热的。”“瞎说!你怎么了,怎么怪怪的。”“谁说的,你看错了。”我语气冷冷的,玄烨倒不在意“倒底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呀!是不是什么狗奴才欺负你了!现在的奴才越来越大胆了……”“怎么可能!你别瞎猜了!”“那是怎么了,你——”玄烨握着静兮的手,只见她的手一直紧握成拳,有些奇怪。用力扒开左手,掌心里的络子正入眼帘。“这是兮儿送我的?”“怎么可——”“你看这珠子上的字可不是我的名字嘛。”因被我扔了一颗,留下的那颗特别的显眼,玄烨一下子就发现了。看着他眼里的狂喜,我不好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认。“那络子还没打好呢,顶头还缺一颗,边也有些毛了,你还给我吧。”说完,就斜身去抢。玄烨抬高了手,让静兮怎么够也够不到。“皇上,未时了,奴才从慈宁宫过来太皇太后已准备动身了。”吴良辅小跑过来,擦着汗说道。玄烨也不理他,摸了摸络子“还真是!这不打紧的,朕先拿走了啊!”说完又倚在静兮耳边,悄声道“你做的我都喜欢。”“可是——”不等我说完,玄烨就走了。看着他的背影不免自嘲,这算什么,谁送的都要吗,未免太多情了!
‘啪——’的关上门,案桌上还放着玄烨画的‘九九消寒图’八十一瓣梅花,朵朵娇艳。伸手覆上宣纸,猛地收紧,纸的摩擦,尤为刺耳。想撕掉,又不舍。叹了一口气,还是把他卷好了,扔进青花大瓮,再也不想看见他!
“格格!过来吃点心,刚才司澜姑姑叫奴婢去吃‘甜丸’,格格过来尝尝可好吃了!”“好——就来。”知秋听着我的声音略显无力,忙跑来问到“怎么了,格格。刚才还好好的,莫不是伤风了吧。奴婢马上去请太医。”送络子的事,知秋并不知晓,现在闹成这样,我也不想告诉她“不用了,只不过是昨晚没睡好,一会儿早些歇息就好了。”说着我就坐到圆椅上吃起了甜丸。知秋心里虽感觉有些不正常,但也不再多问。“格格你知道吗,司澜姑姑现在是御膳房的副主事呢!”“是嘛。”我心里还在厮磨着荷包的事,也没有心思理知秋。知秋本想说些乐事儿,来转移静兮的注意,但见她兴致不高,也不再说。
吃了几个甜丸,就没了胃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是不是玄烨已经与芳萱情投意合了?会不会是布木布泰逼迫的?还是芳萱自己投怀送抱!越想越乱,越想越乱。
我怎么就会这么傻,还偷偷以为小时候的相遇是缘分使然,可我怎么却忘了缘分也不忘眷顾他人呢!自己竟然还会暗自庆幸?撞了南墙,才知道原来那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天还亮堂,光透进来散落在各个角落,好美!美的让我……忍不住的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