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
......
在传说中,有很多人成为了传说,
譬如佛祖,譬如道尊,譬如儒圣,再譬如魔君,
当然,成为传说的那些人,都有成为传说的理由:或慈悲为怀,渡化万众;或尊法自然,成仙得圣;或纲常为学,教化众生;抑或者神秘诡谲,被称邪魔;
这些传说构成了龙澜大陆不可磨灭的传奇,他们光芒不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相反的,就如同漫漫时间长河中沉积的金沙一般,静静的铺满整个河床,静静的绽放着璀璨无匹的光辉,静静的决定或改变着历史的走向...
在龙澜大陆上有四大古老的不可知之地:一曰佛宗烂柯寺;慈航普度,成就无上般若;一曰道庭长生门,师法自然,追求长生不灭;一曰儒门圣贤庄,圣贤执理,教育匡扶天下;一曰魔域七夜城,无法无天,肃杀威慑九州;
四大不可知之地,在凡人穷其一生也难以明悟的认知里,幽远古朴到无法追溯其源,恒久延承至不能估摸其终,仿佛与天地相生,与岁月同寿,如同遮天巨兽横亘在龙澜大陆的辽阔无际的土地上,俯瞰着天下渺渺苍生。
千万年来,大陆上艰难生活着的绝大多数普通人,如同大地上的蚁兽,视四大不可知之地为圣地,视修行者如仙神,敬之拜之。尽管会好奇,但他们明白自己该有的敬畏,总是安乐于现状,尽管有时,现状并不如意。
但是,总会有那么几人会出于某些玄妙的原因,敢于把眼光脱离满地的腐叶烂渣,昂起头颅,向着湛蓝美好的头顶看上那么一眼,然后,世界就会不一样。
因为看得见,所以想改变;
因为存变意,所以波澜生...
......
......
在龙澜大陆的极北端,屹立着一座巍峨瑰丽的白色大山,高耸入云,杳无人迹,终年飘雪,千年不化,一望无际,这里是白色的疆域,目光所及,只有刺眼的白,白的纯净,白的刺眼,天空似乎都被刺得更加冰蓝了几分,亘古如是,长久未变。
长白山,便是由此而来......
冽风呼啸,冰凉刺骨,寒气紧贴着无际的雪面狂舞,挟裹着如豆的雪粒,由北向南,吹落雪山簌簌,漫天呼啸而落,击打在坚硬如玄石的雪地上,哔哔啵啵的砸出指甲盖那么大的坑,转瞬便被白雪覆盖,如是往复不断。
这天,恒久盘桓在长白山腰的洁白雪云竟有些沉郁幽暗,浓云翻滚,电光涌动,隐隐夹杂着闷闷的雷声,云头压得极低,连空气都稀薄了几分,就连惯常见到的盘旋在雪巅的雪雕都瑟瑟的缩在窝里。
要变天了。
不多时,三道残影从远方狂射而来,没入暗云之间,一闪而逝,仿若从未发生,只是冽风瞬间停滞无踪,雪峰刹那归于无声,透着几丝莫名的不安,显得异常沉静,却不知何故......
雪峰之顶,有棵老松,松盖如山,匀称的铺展在笔直的主干四周,松针似铁,直刺苍穹,重雪压顶、经年风摧,竟也不能使之折断,透着一股倔强的意思。
青青老松之下,简单纯白的平坦雪地上有方幽黑的石桌,桌上静静的立着四只小酒盅,莹白剔透,酒盅内均匀的盛着一样高低的酒浆,清冽剔透,暗香回荡,强劲的寒风都不能减弱分毫...
青松,黑桌,白酒杯,唯独少了酒壶!
奇异却不怪异,世事总是这般奇妙,让人琢磨不透...
离老松数丈之外,有一中年男人负手面朝松枝而立,手里握着半卷发黄的书册,腰间斜挎着一只半黑半白的酒葫芦,专注的盯着积雪压迫着的松枝,神情愈现沉凝,目光愈显深远,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老松之顶,积雪层层叠压,犹如万斤巨担,将松枝压成让人心惊的弧度,不禁生出这样一种错觉:再落上一片雪花,松枝便会不堪重负,屈折在这沉重雪压之下!
风拂过雪峰,扰乱了暗云,惊了崖畔的雪雕,却不能撼动老松半分。
啪......
随着这一声脆响,积雪猝然落地,砸出一道淡淡的雪痕,松枝咻的一声反弹而起,带着簌簌的破风声,松针直刺苍穹。
成生败死,终究还是个现实的世界!
......
......
三道残影穿过浓厚的暗云,直冲雪峰之巅,向着中年男人身后砸来,来势凶猛,偏偏落地却是翩若鸿毛,未发出丝毫声响。
三人落地后,彼此习惯性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并未互相寒暄交流,而是极有默契的抬头,和中年男人一道静静的看着前方,似乎那里有一件很值得探究和深思的趣事。
看了许久,似乎就在松枝回弹的刹那时间里,一直沉默负手握书而立的中年男人面前的雪风蓦地停滞在半空,仿佛静止了一般。
在雪风停滞的地方,一粒如豆的光点突兀出现,带起阵阵澎湃的气流波动,滴流旋转间,一道粗壮的光柱竖贯天际,连通天地,打开了一条未知的通道,散发出荒凉高远的波动,让人莫名的生出惧意,不寒而栗,敬畏之意顿生。
中年男人静静的看着眼前凝如实质的光柱,沧桑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绝对的平静,没有回头,轻轻的叹道:
“该我走了!”
声调冷静淡然,仿佛在阐述一件无关己身的事实,显得理所当然,让人没有半分异样的感觉,尽管前路未明,不知所往...
“天高地阔,当往而观之!”
说话之人一身道人装扮,身材颀长,穿着黑白参半的无襟道服,手执一柄普通银丝浮尘,看不清楚的面上仿若笼着一层黑白气,春夏秋冬不停变幻,黑白相间的头发胡乱的挽成一坨斜斜的道髻,偏偏一根乌黑泛光的木剑叉一丝不苟的横穿而过,似坠不坠,稳如泰山。
“罢了,避了这千年岁月,终究是脱离不得,我且看看,人,如何胜天?”
说罢,中年男人转身对着身后三人,释然一笑,转身大步迈进光柱之中,手中书卷不知何踪。一道飘渺的声音传来:
“三教圣贤,本乎一理,若离心性,皆是魔说......”
幽远的声音在雪峰上空回荡,惊得崖畔的雪雕振翅而出,悬于高空,久久盘旋...
石桌的中央,那只一直在他腰间的黑白葫芦稳稳而立,纹丝不动,就像经过了千年万年,孤寂古旧之气徒生。
此时,光柱未散,雪峰顶上只余三人,一道一僧一蒙面,三人注视着渐淡的光柱,神色各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那黑白道人的表情由跃跃欲试转为平静淡定,沉吟道:
“天道无情,是人,如何能胜之?”
言罢,走至石桌前,双手取出一只酒盅,对着光柱的方向洒下半杯,再饮尽半杯,向东洒然离去,如履平地,道髻上的木剑叉似乎有些松动。
“阿弥陀佛,佛不妄语,视之便生惧意,谈何胜之?”
“天道轮转,实乃劫数,真是罪过!罪过!”
之前一直闭口默念心经的年轻和尚仿若陷入魔怔之中,目光定在光柱之上,竟是挣脱不开,手中的黑墨念珠快速的捻动着,破旧木棉袈裟罩着的身子不停的颤抖着,面容时而坚毅时而慈悲,时而浅笑时而怒目,只是变换间隐有挣扎敬畏,复又庄严法相,异常诡异。
那蒙面人看了看远走的道人,又扭头看了看年轻和尚,面有疑惑之色。
感应到目光的注视,年轻和尚闭目片刻,逐渐回复平静,复又睁开双眼,满脸肃穆,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手指却闪电般刺入双眸,没有痛苦之色,也没有殷红的血水喷出,只有两行金色的液体顺着和尚略带苍白的双颊流下,滴在他那破烂的木棉袈裟上,缀上点点金光,显解脱意,一片安宁。
年轻和尚轻轻的取出黑墨念珠,庄重的戴上自己颈间,面露慈悲,双手合十,行至石桌前,取一只酒盅,对着光柱的方向洒下半杯,复饮尽半杯,然后抬步向西大笑离去,步履沉重而稳定,看似极慢,刹那之间便已经身影模糊将要消失在远处。
一步千里!
雪峰之巅,老松之下,现在只剩下蒙面一人。
如枪一般傲立在老松之下,满头银发简单的束在脑后,黑色的面罩遮挡了大半的脸庞,面罩之上是一双如墨般的重眉,眉下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眸,开阖之间泛着浓郁的血腥气,想必是沉浸于杀伐之道久矣,一身黑色皂衣紧紧的绷在雄健的身躯上,透着无匹的力量之感,就像一头蓄势的猛虎,沉静而危险。
雪风又起,较之前尤冽几分,竟也不能让他的银发凌乱丝毫。
他默默的盯着光柱消失的地方,眼睛微眯,眸中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情绪,却很好的掩饰在眼底,只有负在背后的双手不自然的轻轻捻动,显示着内心的异样。
“呼......”
银发蒙面人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异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边的冷漠和浓浓的战意。
他望向东方渐行渐远的道人影子,低声骂道:“伪道!”
又望向向西方沉默远去的年轻和尚的背影,喝骂道:”疯僧!“
”没有了你,这世界还是那般疯癫无趣.....“
说完,他一跃而起,将那根松枝斩落,握在手中,然后,腾至那方石桌旁,看了看剩下的两只酒浆均匀的白酒杯,摇了摇头,端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再一路向北走去.......
”松下一杯酒,独饮无知音,举杯问明月,徒余吾一人“
“老家伙,你可得等着我!“
声音渐远,雪峰之间的冰雪也越发明媚起来,重归往日冷冽的模样。
......
这一年,冬天来的比以往更早,长白山的风雪比往年大了许多,雪花洋洋洒洒的漫过极北之地,笼盖了龙澜大陆的大片土地,冷的人不敢出门。似乎是在传达着什么。
这一年,长生门掌教知守道人自长白山失踪,无迹可寻;烂柯寺首座目盲而归,坚持于涅槃峰坐死关,修枯禅,不成不出;七夜城魔君七夜深入极北荒原,下落不明;圣贤庄公告天下,由大师兄伏念接任庄主,上任庄主行踪成迷。
这一年,好像曾经发生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直到儒门圣贤庄对外招生的文榜张贴出来,并广而告之的时候,人们才真正的明白,真的发生过什么。
世道真的变了。
佛、道、魔三宗,开始避世修行;
而儒门则开始入世讲学授理;
......
......
世界总是矛盾的存在,境界决定了很多东西。
就像老鹰和蚂蚁,在老鹰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蚂蚁的存在,因为在它眼里,蚂蚁只是渺小的黑点,微无可微;在蚂蚁的世界里,甚至根本没有老鹰这种强大的生物,因为看不到也触摸不到,他们连成为食物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俗世不会知晓俗世之外发生了什么,而俗世之外的人也不会理会俗世之中发生的那些悲欢离合。就像不会有人在意天上多了一颗星星,不会有人在意北疆发生的血腥惨案,也不会有人在意拓跋王庭的草原上行走的那个清秀小和尚背着的花被子是谁的杰作,更不会有人在意野地里多出了很多漂亮的小野花,这是野花盛开的时代。
两个世界本不相通,相通即为圣悟;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圣贤们想做的事,或许俗世之人没人能够明白,能明白的人都已是圣贤。
只是大陆上已经许久没有圣人出。
......
圣贤庄,作为龙澜大陆四大不可知之地之一,位于秦都西郊的群山之间,这里有天下最高的一座高楼,楼高九层,共有九面,取九九归一之意,名曰旧书楼,楼顶伸入云端,几可揽月,这里收藏着天下最多的典藏古卷,上至天文修行,下至地理农稼,无所不有,因之闻名天下。
入夜,月上西楼,
旧书楼顶层的阁楼窗被人轻轻推开,引进夜风吹散阁楼内的闷气,那人静静的看着前方的那轮弯月,陷入沉思。
此人样貌清秀,眉眼深沉睿智,鼻梁高挺,微须,身穿水墨色长衫,黑发整齐的梳成发髻套在一顶精致的素色纶巾之中,修长的手指自然的握着一把三尺古剑,剑名太阿,腰间斜挎着一只半黑半白的酒葫芦,其身儒雅,其势雄霸,看起来略显奇异。
夜间能够进入旧书楼顶层阁楼,身份想必极不简单。
他看着弯月,目光掠过月光,扫向那时隐时现,淡不可见的星辰,轻轻的说道:“我想,我应该还能看到您......“
接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紧紧的皱起,似乎要把胸中那些破事挤碎,幽幽的自语道:”您说,人,真的能胜天么?”
“只是......这人又在哪里呢?“
沉默了片刻,他取下腰间的葫芦,对着那颗淡星举手示意,神情微暖,然后饮了一口,感慨道:“古来,圣贤皆寂寞...什么世道啊...”
“浮生不度,皆可屠....“
”嗯...可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