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弓弦震颤的声音在风雨声的掩盖下响起,却又是那般清晰,嘈嘈风雨声都不能完全盖住,只因为箭上同样带着风雨。
自从道远懂事起,他便是靠着这把黄杨硬木弓和腰间的匕首在这落雁山上狩猎求生,搅弄这片山林的风风雨雨,那么,他的箭上自然带着这里的风雨。
风雨起,杀人无声。
三支羽箭带着三串雨花竟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射出,带着破风之声,向着两名狼骑奔来。
“噗…”
“噗…”
风雨能浸透了两人身上的轻甲,那箭自然也能射进去。
道远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一脸的木然,微微有些苍白,手臂依然保持着弯弓搭箭的姿势,胸脯微微起伏,弓弦微颤,只不过弦上早已空空如也。
三支羽箭,几乎在同一时刻射出,但是,仍有先后之别,起先一箭射于草丛之间,瞄准的是两头狼骑,紧随两箭同时射出,从树枝方向放出,分别瞄准两名狼骑兵的心窝,百步穿杨,一箭双狼,如此而已。
如此高速的移动放箭,绕是道远久经锻练,竟也有些吃不消。
两具尸体无声的躺倒在草丛里,两支羽箭分别插在那两具尸体的心窝上,尾羽在风中轻轻颤动,孤寂而危险,鲜血顺着两人紧紧地握住箭柄的手指缝里漏出来,至死都不能瞑目,失去颜色的瞳孔里深深的烙印着难以置信和无边的惊恐。
无边风雨起于天穹,落于大地,是为滋润万物生长;起于黄杨硬木弓,落在狼骑的身上,是为杀人。
箭从天降,那便是天谴。
两名狼骑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雨水之中会夹杂着夺命的羽箭,所以,死不瞑目。
雨,不停,或许是,因为风不停。
风不停,是因为人没有停。
道远安静的攀在树梢上等着狼骑彻底的死去,借着粗壮的树干,能躲避着漫天的雨水,却躲不过无边的凉风。
风,吹乱了他被雨水打湿的长发,也让他快速的平静下来。他决定借着雨势去找到他的猎物,并杀掉他。
他的想法一直都是这么直接而简单,就像他的人一样,木讷而单纯。
雨后的山林,空气会更加清晰,到时候散发的气味就会更加明显,而这些,却是对他极为不利的。但是,此时,却又不同,雨水虽然让道远暴露了行踪,却也在一定的程度上掩盖了他的气味,这对他而言,是有利的。
想到,便要去做。
此时,天上的风雨似乎更浓稠了些,雨帘浇得道远几乎都睁不开眼睛。他小心的靠近狼骑的尸体,谨慎而小心。诈死反击之事,在他生存的世界里可并不少见。
待确认对方完全死透之后,他才慢慢的上前,拔出射出的羽箭,他平静的看着箭头上带出的血肉,慢慢的擦拭干净才又放回身边的竹箭笼里。
拔箭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些狼骑兵在拓跋王庭普通的狼骑制式军服下,还穿着秦国的贴身制式软甲,这种软甲经得住刀割剑劈,却扛不住弩箭的穿透。而这样的软甲他自己也有一件,是从死人堆里捡的,现在还贴身穿着,抵御野兽的撕咬很有效果。
到现在,道远才明白,原来,他们是秦国的狼骑!
只是,他突然觉得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秦国的狼骑要穿着拓跋王庭的衣服?为什么秦国的军队要屠杀自己国家的人?
这一切都显得很是诡秘,有种想抓却抓不住的感觉。
道远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却依然没有头绪,索性不再想下去。
一个山野猎户小少年永远不会明白山林外世界的黑暗,而身处山林之外那些的大人物们也不会关心因为他们内心那些不为人知的黑暗,死掉了多少像道远这样简单的山野猎户小少年。
这个世界本就是这般简单,光明或者黑暗,总是在一念之间。
......
......
随着雨水的倾洒,天上的阴云似乎轻了很多,变得明亮了一些。
风雨,依旧不停;
道远,顶着风雨在草丛中穿行,地上那种倔强的野花好像真的挺多,铺在了山林之间,就像是地毯上的点缀,骄傲的在雨中昂着头,风雨不阻,很好看。
雨中疾行,带出了一串树影草叶的摇动,他能感觉到目标就在那里,就在前方。
风声,雨声,踏水声,声声而近。
......
“嗯?”那被叫做秦叔的男人眉头突然微微的翘起,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似乎是发现了某些有趣的东西或者人。
作为修行者,这个无情的世界,能让他觉得有趣的事情并不多。
“有情况?”
注意到一直都安静的盘坐在车厢一角的秦叔表情的变化,他下意识的问道。
秦叔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仍旧闭着双眼枯坐,脸上的表情却慢慢丰富起来,显得十分精彩。
车厢之中,风雨之外。
世界仿佛消失了,只剩下奔跑的道远和马车中的公子和秦叔两人。
道远从风雨中冲来,带着满身风雨,刺向乌黑马车的车厢。
右脚重重的踏在一块突起的山石上,脚上带起一圈微混的水花,借着山石的反震之力,像狂风中的落叶,暴雨中的水滴,嗖的一声横掠而过,跃至半空之中。
右手翻转之间,快速的握住箭筒中被擦拭的极为干净的羽箭,与此同时,左臂一翻,黄杨硬木弓在风雨中弹至道远的身前。
整个人横掠在风雨之中,仿佛静止在半空,猛地拉开黄杨硬木弓,弓弦被狠狠的拉扯至满月,弦上三支羽箭齐射!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三枝羽箭闪电般射向风雨之外的车厢之中,带着漫天的风雨,不知能不能进。
道远重重的落回地面,溅起无数水花,如雨中莲盖。
他并没有就此停顿,停顿往往预示着生死,决定生死的瞬间总是那般重要。
只见道远双脚重重的踏进草地上的积水之中,身体像豹子般前倾,大步向着那辆乌黑的马车的前门狂奔,锃的一声,右手握紧腰间的精致匕首瞬间抽出,反握在手心,眼睛死死的盯着三枝羽箭的轨迹,仿佛下一刻,他们便会消失在车厢里,没进那公子的身体里。
他在风雨里奔跑,他在风雨里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