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是一月。
月黑,风高,试炼渊,深处。
“哗啦——”
苍莽树海中,一丛灌木忽然被猛地拨开,夜枭惊飞的怪啸声中,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男子自灌木丛后掠出,男子身形刚一落地,便面现冷峻的回望来路,那里,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且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就好似随时都会冲出一头索命的凶魔,令得人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男子正是凌羽,从其紧皱在一起的剑眉便不难看出,他,像是有麻烦了……
“逃不掉了……”凌羽双眼微眯的望着那由远及近晃动起来的灌木丛,手掌却缓缓握上了悬在腰侧的剑柄。
“拼了!”逃了大半夜的凌羽显然也是发狠了,既然逃不掉,那便舍命一搏!
“嘶——”
一声宛若来自九幽的低低嘶鸣,令得人不由自主的周身一寒,似是有一缕彻骨的寒意自灵魂深处陡然喷薄而出,而后化作一层细密的冷汗挂满背脊……
嘶鸣过后,是一阵难言的静寂,此刻,就连觅食的虫蚁也像是感受到这份压抑,静静的哑声蛰伏。幽森的树海中,只剩下凌羽有力的心跳,不疾,不徐,亦不曾息……
清冷的月光透过终年难消的雾瘴自树梢洒下,投下细碎的斑驳。灰白的月色映在凌羽冷峻的脸上,其握住剑柄的手青筋暴露,原本笔挺的腰背也在不觉间微微弓起,就好似此刻的他已不再是他,而是一头择人欲噬的凶兽,随时都可爆发出致命的雷霆一击!
风,轻柔的吹过,直扬起凌羽额前的长发,扬在眼上,扬在面上……
“嘶——”
又是一声沙哑的嘶鸣,嘶鸣声尚未落下,凌羽面前数丈处的灌木丛陡然分开,伴着一阵腥风,一只通体如墨的巨兽纵跃而出,直直扑向凌羽!
“锵——”
一声响,剑已出鞘,凌羽脚掌猛一蹬地,微弓的腰背也在此刻挺直,泛着森寒的青锋取了一个刁钻的角度,斜斜刺向巨兽脖颈。这,是它唯一的弱点。
巨兽身在空中,本该无从借力,凌羽的剑,也离巨兽的咽喉越来越近,或许在下一刹,巨兽便该血溅当场。然而,这巨兽若是当真如此容易打发的话,凌羽也就不会让它迫的这般狼狈了。
眼见凌羽的剑锋下一刻便要刺入巨兽的喉咙,便是此时,那巨兽却是突然一个与它庞大体形毫不相衬的灵巧转身,就是这样轻轻巧巧的堪堪躲过剑锋,与凌羽擦肩而过!
巨兽落地后,迅疾的一个转身,却是没有再扑上来,而是用他那铜铃般大的双瞳虎视着全神戒备的凌羽,缓缓踱着步子,只等凌羽一个纰漏,便会发出致命的一击。
凌羽或许也没对这一剑抱有多大期望,眼见被巨兽躲过,便顺势一个侧身,长剑斜指,左手虚握呈爪,微眯的眸子须臾不离踱来踱去的巨兽。这一刻,人与兽,生死相峙!
眼前这只巨兽身形庞大,凌羽尚不及其肩高。这兽通体如墨染,虎首豹身,背生棘刺,一身皮毛坚如金石,刀斧难入。对于此兽,凌羽倒也识得,此兽名为幽云狰,在狰类凶兽里仅居末座。试炼渊外,狰类凶兽虽不常见,却也不似那妖狁般绝迹。然而,原本应该只是一阶中级凶兽的幽云狰,在这试炼渊里却似是变异一般,其威势直逼一阶高级凶兽。面对变异的幽云狰,只要是尚未晋阶影侍的修行者便只能饮恨,凌羽以区区四品影虚的修为,竟与这畜生纠缠了半夜,已实属不易。
“嘶——”
那幽云狰原地踱了半晌,终是不耐,一声嘶鸣,庞大的身形再度向凌羽扑来。比耐心,这畜生终是不敌凌羽。
凌羽眼见幽云狰扑来,下意识的便是举剑相迎,左手则是屈曲呈爪形,其唯一的影技——夺命爪应手而出。
“——”
金铁交鸣声响过,凌羽手中长剑仅仅只是带起一蓬火花便被震得脱手而飞,“哆”的一声钉在树上,直没至柄。与此同时,凌羽之左手亦是一爪扣在幽云狰肩上,只是,除了凌羽差点被震得手腕脱臼外,那幽云狰竟无一丝反应,那情形,就似是凌羽这夺命爪击在石上一般。
凌羽两招都未阻下幽云狰下扑之势,尚不及抽身躲闪,那幽云狰便是一爪抓了过来,只是“嗤”的一声响,凌羽左臂袍袖便被整个撕下,当然,同时抓下来的还有一大块血肉。
凌羽咬牙闷哼一声,也来不及查看,侧身便想跃开。然而,幽云狰下扑之势太过迅疾,此时躲闪,已然不及。凌羽眼看着幽云狰那泛着腥臭的血盆巨口便要咬下,眼中厉芒疯狂闪烁,璇玑**那枚一直未曾有所动静的青菱陡然耀出一团青檬檬的光芒,其上一字排开的菱旋竟然四化为五,久候不至的五品影虚!
突兀的晋阶并未使凌羽有多激动,或者说此时的凌羽已经没有工夫激动,面对立时便能咬合下来的巨口,四品或五品已没有多大差别。此时的凌羽手中并无任何可攻破幽云狰防御的利器,然而,凌羽并不甘心。负于身后的包袱此时早已因剧烈的运动滑向胸前,望着包袱,凌羽突然想到这里面还有些不错的玩意儿。一念及此,凌羽左手迅速探入包袱,胡乱的抓出一把羽状物件,而后在幽云狰巨口咬合的瞬间,猛地一把刺入其上膛!
“嗷——”
受此一击的幽云狰哀号一声,连声调都是有些变了。其大张的巨口再也顾不上撕咬立时便能到嘴的猎物,甚至连其腾起的身躯都重重砸在地上,直激起漫天尘埃!
幽云狰落地后,便再也没有重新站起来,其庞大的身躯只是痉挛了一会儿,就渐渐僵硬了下来。乌黑的血自其口鼻中流出,滴到地上,霎时便腐蚀出一个个漆黑的坑洞,这血竟也带着剧毒。
凌羽刺入幽云狰巨口的是几支青羽,那些得自妖狁的青羽。这青羽之上的剧毒,强如幽云狰也经受不起。
凌羽望着生机已然彻底断绝的幽云狰,暗暗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又靠在树上喘息片刻,方才逐渐缓了过来。任谁在生死边缘走上一遭,怕都不能风轻云淡的面不改色吧。
凌羽调息片刻,平复下有些起伏的心境,先是自树上取下长剑,收入鞘中,而后径直走向那幽云狰的尸体。这畜生纠缠了凌羽半夜工夫,凌羽都未及细看,而今终是倒毙,凌羽自然要好生瞧上一番。
凌羽饶有兴致的围着那兽尸前后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来到其头前,那青羽可是好东西,凌羽可忘不了取下。
幽云狰硕大的头颅淌着乌黑的血,对于这些有毒的黑血,凌羽可是不敢沾染。凌羽抽出长剑,用剑尖刺入幽云狰口中,而后轻轻一撬,刺在其上膛的青羽便显现而出。好在那青羽并未沾染任何血迹,乌黑的血滴在青羽之上也只是立时滑落,绝难驻足。凌羽一把拽下青羽,而后将几支青羽重新收入包袱,正待转身而去,眼角的余光却是突然捕捉到一丝灿灿的橙光。
橙光乃是发自幽云狰那张开的巨口,凌羽用剑尖略一挑拨,一枚浑圆的橙色珠子便是自其口中滚落,直滚到凌羽脚下。
“这是什么?”凌羽弯腰捡起珠子,凑到眼前,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瞧了瞧,却见那通体橙色的珠体之上,刻着几个小小的、一如炼心殿所见的古字体:天品,御雷斩!
“影技!”乍见此物,饶是以凌羽心性也不由惊呼出声。他着实想不到,这幽云狰口中竟然含着一卷影技,而且是天品影技!
凌羽毕竟修行时日尚短,对于一些修行者的神通不甚了解。若是此时换做是那周泰的话,想来他便不会这般惊诧。千余年前,一些远古宗派专为磨砺弟子,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将一些影技、功法封印于凶兽体内,这种封印可由血脉绵延传承,即使是最初接受封印的凶兽横死,其体内封印的影技也可通过血脉传承给下一代幼兽,以免影技失传,暴殄天物。而这些宗派弟子皆需通过搏杀封印影技的凶兽,方才能够侥幸获得传承。这试炼渊便是一处远古遗址,因此,这幽云狰口含影技实属寻常。而且,如此一来,也便能够解释这试炼渊内的幽云狰,为何相较外面的要强上许多了……
“嘶——”
把玩着珠子,苦思来历的凌羽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其赤裸于外、血肉模糊的左臂陡然传来阵阵刺痛。方才激战时凌羽尚未觉得如何,而今战端已毕,其被幽云狰抓了一爪的左臂方才有些迟钝的传递出锥心刺骨的痛感。那小臂上可是整整少去一块皮肉呢,甚至隐约都能看到血肉下森白的骨骼……
虽说臂上伤势不轻,凌羽却也没有太过在意,身怀赤菱的他或许最不怕的便是受伤了吧,若是除去痛感的话,这伤还真不算什么,最多便是费个三五日修复而已。相较于伤势,凌羽其实更关心左臂上那个邪笑的黑色骷髅。
这个拳头大小的骷髅图腾可是已经陪伴了凌羽半年时间了,当初凌羽在那矿山做苦力时,偶然之下误闯匿着异兽的矿洞,又一时好奇拔下插在异兽头上的匕首,结果异兽复活,他也因一时慌乱,自己用匕首划伤左臂,这个刺青一般的骷髅图腾便是因此莫名其妙而来。好在这半年来,凌羽并未感觉任何不适,这骷髅图腾也真便像刺青一般毫无异样,当然,对于此,凌羽也是觉得有些别扭,不过,别扭也就只能别扭了……
凌羽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再纠结于这又一个无解的难题。眼下最紧要的,除了养伤,便是修炼这同样来历不明的影技了。经此一役,凌羽也终是明白,就他这修为,在这试炼渊内还真有些不够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