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起山是锦州城中著名的山麓,城中富人多有在山中购置别院的,秦家的燕园就是父亲在与母亲成婚不久购置的,彼时暮色已至,山色渐暗,傍晚山中风起,白天如织得游人三三两两开始下山去。
凤栖亭孤零零的矗立在山顶,一眼望下去山中四处的灯火已经开始的亮起,林中不时传来焦急的呼唤,瑶光只做不闻,她坐在凤栖亭中,望着亭前的瀑布,想起一年前初见他的样子。
那时候她还是十六岁不知忧愁的少女,春日里独自游山,这一日闯到了这里,看到这亭中有人在写字,背影挺拔俊秀,她望了一会,便凑上去看那字,
那是一首先秦的《诗经?邶风?凯风》: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
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
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
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瑶光向来恶学,国学根基有限,但是看了这首《凯风》也知道他是在思念他的母亲,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禁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从侧面只看到他肤色白皙,鼻梁挺拔,又去看那字,但那人似乎十分专心,并没发觉自己身旁有人,瑶光看了一会,忍不住念到:“有子七人,莫慰母心”。你虽然没了母亲,但是有七个兄弟姐妹,不是也不孤单吗?
那人身形一动,转过身来,瑶光看到眼前的男子,心中暮然一动,她的国文并不好,但是心中却跳出几个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这是古诗里形容男神的句子,却在这时不其然的涌上心头。乡间甚少见到这样俊雅非凡的人物,他眉目俊毅,眼光清润,看过来的时候一如皓月当空,清风拂面,瑶光一颗心突突的跳,山中绿荫如海,山林深深不见尽头,空气忽然就静止在这里,一阵阵桃花的清甜伴随着风若有若无的飘过来,不依不饶的缠在人身上。
那人似也怔了一下,随即开口道:“多谢姑娘开解,这词中有子七人,只是比喻兄弟众多,在下并没有七个兄弟姊妹。”他的声音仿佛春风拂过脸庞,让人沉醉其间,瑶光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忘了接口,回过神来不由有些窘,那人道:姑娘是来山中来避暑的吧!瑶光脸上一红,只嗯了一声,她向来活泼爱说话,但是在这清秀俊毅的男子面前,却呐呐于言。
那人笑道:“若是姑娘不开口,我还以为是刘阮入天台一般,在这山中遇到了仙子,不过这凤起山中哪有如此美丽的仙子。
那天下午,两人在凤栖亭中相处了一下午,到瑶光想起要下山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他没有问她的名字,她也没有问他的名字,她只知道他母亲便葬在这凤起山中,端午节是他母亲的忌日,今日他是上山祭亲。他也只知道她是他在山中偶遇的美丽少女,或许是山中官宦人家的小姐,或许是山下清贫人家的女学生,又或许是这山中的花精狐妖,但是无论哪一种,于他都是渺茫的相遇。
临别时,他折下一枝桃花,并写了一副小字赠她,是《诗经蒹葭》中的句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词意缠绵,向来用于表达于男女之情,她红着脸接过字筏,浑做不解词中意,只道:“好别致的二王体”。回去后却将这首蒹葭读了不下上百遍,一遍遍体会词中婉转的心意。
从此后,这不知忧愁的少女却平添了一份心事,那桃花过不多时日便已枯萎,她藏在书中舍不得丢弃,每每看到心中便添一分欢喜,从此却爱上了《诗经》,经常手不离书,在桃林中一坐就是一天,家中众人只道这位小姐从此转了***上读书了,却不知她心中时时惦记的却是那手执桃花,俊逸不凡,吟哦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男子。
眼看今年的端午将到,父亲前一段时间却突然回来,清明节后要将她送到锦州城中的艺林女校,瑶光撒娇撒痴央求父亲过了端午节再去,但是一向宠溺她的父亲这次却是铁了心要送她去读书,瑶光用绝食抗议了几天,父亲也不理,倒是祖母心疼的掉起了眼泪,眼看临行之日即到,她每日便抽空来到凤栖亭中,希望能遇到那个男子。清明节期间每日游山祭祖人甚多,瑶光在凤栖亭中守候五日后,心下也知渺茫,但总是安慰自己,说不定不到端午,也许他明日便会上山踏春祭祖呢?
这一日她摔下墙头,在凤栖亭中枯坐到傍晚,眼看对面山麓上的日光一点一点落下去了,瑶光的心中也一点点的绝望起来,她怕自己这一下山,再也遇不到那个人,她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告诉他“所谓伊人”就在眼前,但是上天似乎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了,她一年来念兹在兹,日日难忘的人,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瑶光心下苦涩,十七岁怀春的少女独自孤零零坐在亭中,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亭边摇曳的桃花被山风一吹,乱红阵阵飞舞,她伸出手握住漫天降落的桃花雨,默默站在亭中,想起那一日送她桃花的男子,心下更是难过。
四月的春风温润,彷佛那一日他眼中温和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将人融化掉。眼看月光升起,清辉遍布,分不清是花影还是人影,飒飒随风作响,连山中花树亦陪着这默默垂泪的少女呜咽。
直到宋嬷嬷带人把山都翻了个遍,才找到了她,瑶光回去第二日便开始发热,宋嬷嬷只道是山中遇到了邪祟,连着给她烧了好几天高香,直念阿弥陀佛,再加上大夫调养,这一病直拖到五月初,瑶光眼看拖不下去了,才随父亲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