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家府邸内大花园的东侧,是一套极其雅致的别院。
这坐小别院可以说是府内最清雅的地方。
这里只住着黄娟和她的丫鬟小玲。在整个黄府内,拥有这样的特权的人除了老夫人便只有她了,可见全家人对她的疼爱。
老夫人平常都吃斋念佛,不喜欢也不允许有人去打扰她的清修,她也不喜欢因为自己给家里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平常连她唯一的儿子都很难见上她一面。但是,她的孙女黄娟却是例外,她每天必须要见上孙女一面才安心。
所以,黄娟每天都除了完成自己的功课以外,还要在固定的时间去和老夫人呆一会儿,多年来从不间断。
这倒不是老夫人偏心,其原因还要归根到那袁天罡相面一事上。
自从她丈夫黄建峰死后,她便从前院搬到了后院,每天都是吃斋诵经,为全家人祈福,希望全家每个人都平平安安,简直就是在家修行。但是那袁天罡却说她唯一的孙女命里有一生死大劫,不过令她欣慰的是,他说家中其他人都是福寿之相。她不得不对其孙女格外疼爱,深害怕一个闪失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也是自那时起,黄娟便与照顾她的下人一起搬到了这别院中。并且,别院外围的围墙足足被加高了一倍。
但是对于黄娟来说,这别致的庭院却几乎变成了困住她的笼子。直到最近,她才被允许单独在府内的大花园中随意走动。话虽如此,但在有可靠之人的陪同下,她也是可以到繁华的北城去逛街的。
再说那丫头小玲,她虽然平常大大咧咧,但干活却是一把好手,力气很大,极其勤快。别院里的每个房间厅室,被她打扫得几乎都见不到一粒灰尘。在干活一方面,府内没有一个丫头能超过她,就连最会服侍人的老夫人身边的小玉都不及她。因此,她在府中的地位与其姐姐小玉是不相上下的。
这天,早饭刚过,黄娟像往常一样,在书房内看书写字。
她的书桌是摆在窗户旁边的,在她写字的时候,打开窗户,刚好能看到外面的桃树林,以及桃树林外围的两人多高的围墙。极其巧合的是,那几十颗桃树刚好是在她出生那年栽种的。
离书房的窗户最近一棵,此时正盛开着繁茂而艳丽的桃花。但是,这并不正常,因为它的开花竟比其他桃树晚了差不多二十天,而且,所开出来的花比之前那些树的不知艳丽了多少倍。
之前黄娟还以为,这棵树已经死了。
黄娟看了一会书后便开始写字。
白皙如玉的纤纤玉指,就跟狼毫一样饱满圆润。美艳动人的静谧神态,简直让人不忍移目。
写了一页之后,她换了一张上好的宣纸来。但是,她沾完墨汁后,竟忘了在砚台上撵撵就径直将毛笔拿回来要继续写,致使一大滴墨汁没有商量地掉在了干净的宣纸上。
葱葱玉手和狼毫一起停顿在半空中。
她呆呆地看着洁净的纸面上的那一大坨墨汁,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早上都心神不宁,甚至偶尔还会没来由的产生一阵心悸。
稳了稳心神,她看着那带着分叉的墨坨,活脱脱像一只可怖的怪兽。
忽然,一阵凉风刮过,将一片桃花花瓣透过窗户吹进了书房。那片桃花刚好落在了黄娟的书桌上,打断了她的想象。
她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将花瓣捻在手里。
“真美!”
她看着手中的艳丽的花瓣赞叹道。
过了一会儿,她嘴角突然一扬,笑了一下,其美妍的笑容让手中的桃花黯然失色。而在那美眸之中,闪过了一道坚毅无比的光芒。
就在刚才,她突然悟出了一个道理:
与其跟众树争艳,不如独自绽放美丽。
与此同时,她也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她一定要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不管需要多大的付出都要去争取。
手中那艳丽得晃眼的花,让她越看越激动。她真想也化作这样一朵美妍惊世的桃花,哪怕开放的时间很短暂。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小玲大叫着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跑进了书房。
“又出什么大事了?”黄娟带着微笑回身问道,她估计小玲带给她的不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老夫人……老夫人……病倒了。”小玲喘着气回道。
听完小玲的话,她顿时花容失色,且又感到一阵心悸。她将手中的花一扔,立刻起身跑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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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黑鼠搅了佛堂之后,老夫人这几天在念经的时候总是静不下心来。心魔不断地来侵扰她,让她总想起那袁天罡的话来。而让她心神不宁的根源,还有那本被黑鼠吃掉的佛经。
那本《金刚金》是一年多以前一个化缘的癞头和尚留下的。这一年多来,她一直在念的就是此本经书。令她欣喜的是,她觉得这经书仿佛能增长人的智慧。
那癞头和尚在离开之前不仅除了留下此本经书,还留下了一句偈语:“穹宇之内,万灵归宗;缘生缘灭,早有定数。”
对于这句偈语,老夫人是一直都参不透。但是,佛珠之事以及的那个奇怪的梦让她想到,这句偈语的意思可能是说,她与黄娟的祖孙之缘早有定数。换句话说,她觉得那癞头和尚是在告诉她,她们的祖孙之缘快到尽头了,她应该放开心胸接受现实。
她将自己对偈语的理解,与袁天罡的话合在一起,得到了一个让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了结论,那就是孙女的生死大劫是躲不过去的。
老夫人心中的郁结越积越深,以致让她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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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过去了。
老夫人的病不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严重。
最开始的时候,她虽然连一粒米不能进,但还能勉强喝下药汤,而现在她却是吐得比喝的还多,脸色变得黢黑,没有一点血色。
全城的大夫都来瞧过,却都摇头叹气,表示束手无策。
——病入膏肓,且心病药难医。
这一晚,老夫人感到自己的大限已到,就想趁着还有最后一口气,交代一下遗愿。但是,看着眼前有儿子、媳妇、孙女、亦奴亦友的一个婆子、小玉和另外两个侍奉的丫鬟,却少了她那两个俊朗的孙儿,她顿时感到遗憾不已。
“修儿——”
老夫人唤道。
“孩儿在呢,娘亲——”
黄娟的父亲黄世修立刻柔声应道,并上前趴在床边,以让老夫人说话少费些力气。
“我那两个孙儿……你通知他们回来没有?”
听到母亲突兀地提起黄娟的两个兄长,黄世修心里顿时一沉,感到母亲可能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了。
他虽然心中悲绝难抑,但面上却依然带着温和的微笑:“孩儿已经写了两封简信,找了两个可靠的家丁,各带两匹快马,将信送往他们手里。让他们早些回来,好让您看着高兴,以使您的身体康复得快些。”
“恐怕我是见不到他们咯!”老夫人叹着气说道,心想,虽然见不到他们是很遗憾的事情,但让他们赶回来却能免除他们的不孝之名。想到这一层,她便感到心中宽慰不少。
“不,娘亲。袁道长说你是福寿之人。他的话不会有错的,你的病一定能好起来的。”黄世修劝道。
老夫人勉强一笑,说:
“我都快六十了,难道还不算长寿吗?黄家人畜兴旺,在利州城的名望也不低,况且我儿大孝,媳妇贤慧,孙儿们才俊,孙女丽质乖巧,这些都是我的福分。我的福也已经足够多了,现在是时候去见你的父亲啦。”
“奶奶——”
黄世修正要劝母亲放宽心,好好养病的时候,黄娟突然哭叫了起来。
“你不会有事的,你的病一定能好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们的,我也不允许你离开。即使所有的大夫都没有办法,菩萨一定有办法的。我现在就去向菩萨祈求。菩萨一定能赶走缠绕在你身上的病魔的。”
她泪流满面地说完,便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娘亲,您千万动气,都怪孩儿教女无方。”
黄娟走后,黄世修赶紧向老夫人请罪,其夫人也跟着请罪。
这几日来,除了黄家的主人外,只有极为懂事的下人才能进到老夫人的房间去探望。而所有进到屋里的人都是带着温和的笑脸的,这也是向老夫人表达一种乐观的态度。
但是,看着最疼爱自己的祖母一天天病情加重,脸色由从前的红润变成了现在的黢黑,年少的黄娟便渐渐地感到恐慌,因为每天对她又抚又抱的奶奶在逐渐地离她而去。之前在父母亲的叮嘱下,她还能勉强挤出笑容,但到了刚才老夫人说自己将要去见她祖父时,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老夫人没有不高兴,反而还笑着安慰感到愧疚的儿子和媳妇:“这种事哪是她一个小孩子能经受得住的。不过,这也说明她对我是极为孝顺的。”
听到老夫人的话,黄世修稍感宽慰:“娘亲宽宏大量,而且对她疼爱有加。也不知道这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但是她说的没错,您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您就安心养病吧。”
老夫人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恐怕挨不到天明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娟儿了。那袁天罡道长是什么人,你们都清楚,他的话多半是会应验的。还有那癞头和尚,他说我们祖孙缘分早已注定。那么,我先去了,说不定还能帮助娟儿度过那生死大劫。”
老夫人话说得很慢,但意思却很清楚。
黄世修听了,才恍然得知了母亲的病根,于是马上反驳道:“娘亲,你可千万别尽往坏处想。那袁道长的话不是还有后半句吗?而那来头和尚所留的偈语,指的可能并不是您和娟儿的祖孙之缘,说不定是指她将来的姻缘呢。”
其实,当年袁天罡在利州城驻留的两日里为无数人相过面。但有两个人的相面结果轰动了整个利州城。一个是武都督的还在襁褓之中的二女儿武明空,一个便是黄府的三岁千金小姐黄沐雪。那袁道长看了一眼还是婴孩的武明空,便带着震惊的神情说道:“此子贵人也。”而在看过黄府千金的面向后,他带着更加惊讶的神情说道:“此女命中有一生死大劫,躲过去便是飞天凤凰。”
但是,对于黄沐雪的相面结果,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
对于老夫人,她更担心着前半句的事情发生。自从她丈夫死后,她别无所求,只希望全家家人都平安。对于黄娟的母亲,她即担心着前半句的事情会发生,同时又期盼着后半句的事情能变为现实,毕竟谁都知道,“凤凰”二字对于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而对于黄府以外的一些人,他们震慑于“飞天凤凰”几个字,因而更希望甚至更相信,前半句的语言就是黄娟的人生写照,进而对她产生了怜悯之心。
“好啦……你别说啦。”
老夫人对儿子一味的好话感到有些厌烦,那等于阻止了她要交代最后的几句话。
“是,娘亲。您有什么话就说吧。”见到母亲神色微愠,黄世修赶紧更换了口吻,但他脸上依然挂着真诚而柔和的微笑。
老夫人稍微歇了歇,才开口缓缓地说道:
“那袁道长的话,我是不得不信的。所以,我对你们是极为放心的。但是对于娟儿,我着实放心不下。因而,我要你们以后都尽量由着她,只要不是为非作歹或者不自爱,她想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去吧。她的劫数必定是要来的,而能否躲得过去就全看她的造化了。所以在那之前就尽量让她过得快活一些吧。万一那是命中注定,那也免得你们将来追悔莫及。”
“娘亲说的极为在理,我们一定遵从您的意思。”黄世修附和道。
其实在他心里,他早就是这么想的了,所以他从来没给过黄娟任何压力。
老夫人再嘱咐几句,就感觉累极了,又缓缓地睡过去了。
而屋里的人,除了黄娟,没有一个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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