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的正月刚过，京城还是乍暖还寒，神宗皇帝拿着去年的开支表和今年的预算表看着，那表终究从神宗手中无息的跌落，神宗黯然神伤。
“今年的赤字比去年更大了。”神宗说道。
“是啊！宫里花销更紧张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说道。
“近些年天灾不断，要赈灾，要减赋，还要修水利，种地的人越来越少，商业虽然越来越繁荣，但有那帮道德君子在，商业税你是一个‘子’也收不上来。一旦多收了他们一毛，那帮家伙就跟疯狗一样扑上来，奏书就像雪片一样堆上来，立论唯恐不偏激，言辞唯恐不激烈，好博个谏言的美名，读了一辈子书图的不就是这个。“田义又接着说道。
“好啊！讲的好！讲的好！”万历拍起了手。
“可又有什么用呢？话语权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神宗又说道。
“不行，不能再这样了。”万历说完猛地抬起了头，眼睛里露着凶光。
“陛下打算找他们收税？”田义问。
“收矿税，各地的矿税一直被他们揣进腰包，派太监们去，绕过户部，收的钱直接入内承运库，这样朕以后就不需看他们脸色，多余的还可以转入户部。”皇帝说道。
春日的北京仍是“嗖嗖”的寒风，感受不到江南春意盎然的那种情趣，入了夜，一张又一张的轿子向首辅赵志皋的府邸行去，而此时赵首辅正在府里焦急的等待着。张位、许国、王家屏、于慎行、李三才、叶向高、赵南星等人先后来到，众人都集中在赵志皋的书房内，有二十多人，赵志皋坐在那里，闷不吭声，室内空气沉闷。
李三才首先蹦了出来。“这天下不是皇上一个人的天下，是儒生的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李三才厉声喝道。
“对，对，对，说的太对了。”众人纷纷附和道。
“三才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礼部尚书于慎行巴结道。
赵志皋仍旧不啃声，等着众人发话。
李三才看了看眼前的局面，猛地开始呜咽起来，最后竟然呜咽声越来越大。
接着，众人也都呜咽起来。
“他这分明是拿我们士大夫开刀啊！这可是从前唐以来就没有的事情啊！这一刀砍下去，一旦形成了惯例，那么以后我们就没活路了，一定要制止。”李三才抱着赵志皋的大腿哭诉道。
老谋深算的赵志皋仍旧一声不啃。眼看整间屋子泣不成声，赵志皋悠悠的说道：“我老了，有些事情不便参与。”
听赵志皋这么一说，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赵南星蹦了出来。“够了，不要搞这些没用的，都过来。”赵南星在那里吆喝道。
只见赵南星将一张地图摊在了桌子上，众人连忙擦干眼泪过来围观。只见是一张乾清宫地图，赵南星指着地图对明天的工作进行了布置。
深夜的乾清宫，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打着一盏纸灯笼来到门边。
“皇上睡了吗？”田义向门边守候的小太监问道。
“还没呢，公公。”小太监答。
田义推门跨步进了去，此时万历正在退下发髻，打算入睡。
“什么事情？”神宗问。
“东厂密报，今夜他们在赵志皋府上聚会。”田义小声说道。
“意欲何为？”万历接着问。
“打算明日进宫见皇上，其中李三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天下不是皇上一人的天下，是儒生的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田义说。
“哼！这句话说的硬朗，是我华夏四千年来最响亮的一句话。赵志皋是什么态度？”神宗说完又问道。
“赵不表态。”田义答道。
“这姜嘛，还是老的辣，你现在就去布置，不要让他们进宫。”神宗说道。
“是。”
神宗一夜没合眼，只在书桌旁坐了一夜，三个时辰后天还没亮，几百名文官从不同的方向向午门走来，来到午门后径直向里冲去。门口的几十名锦衣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口，就被打头的文官冲了进去，后面的几百名文官则扛着圆木像野兽一样往里冲，甚至发生了推搡和踩踏事件。
来到乾清宫门前，一百多名锦衣卫拿着长棍在那里阻止文官前进，这些文官直接冲上前去，跟锦衣卫抱在一起，后面的官员则抬着十几根圆木开始撞门。
在大明文官们抱着木头撞击乾清宫门的疯狂中，中国士大夫的理想与激情演绎到了极致，中国的儒家思想也达到了颠峰，而这种极致和巅峰背后不仅仅是王朝的灭亡，更是文明的毁灭。
此时东边的天空开始泛起早霞，太阳似乎也想来凑个热闹。此时从宫外到宫内都乱成一团糟，宫外喊声震天，一声声撞击宫门的声音让人听了揪心，宫内几百名锦衣卫和太监死死的顶住宫门，此时万历万历披散着头发跑了出来，站在玉阶上脸色铁青，双眼死死的盯着宫门。
“给我顶住！给我顶住！”万历用手指着歇斯底里的喊道。
形势越来越紧张，五处宫门后的横杠即将破裂，此时又有许多太监从宫内各处抱来木料前来抵挡，眼看大门撞不开，外面的文官又搬来梯子准备翻墙进去。见此情形，锦衣卫们端着一盆盆从宫内池塘里挖出来的淤泥，捏成泥巴向墙头上的官员们掷去，其他一些太监拿着弹弓阻击，剩余的人则举着长长的竹竿把试图爬进来的官员往外戳。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万历也吃不下饭。宫外的文官们一个个衣衫不整、气喘虚虚，有的满脸泥浆，有的鼻青脸肿，所有的人都没有吃饭。下午，外面的文官喝了几口水接着干，这回他们改变了策略，每人拿着一个木槌在那里敲着宫门，敲的整个紫禁城震天响。万历一个人呆在偌大而安静的乾清宫内，怀抱着一把宝剑。
宫外的官员们终于敲累了，但是仍在外面“吆喝”、“呼喊”，接着，又纷纷把奏书从宫外往里扔，一时间漫天都是飞舞的纸片，纸片后面则是神宗那孤独无助的背影。
夜幕降临，御用监端来了晚膳。
“万岁爷，跟这些人生什么气啊！”田义在一旁说道。
“他们还没走？”万历问。
“没呢，说要一直跪死。”田义说。
“那就跪死好了。”皇帝掉了几滴眼泪，然后决然地拿起了饭碗，猛地扒拉几口饭到嘴里。
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慢步走到宫门口对着门外喊道：“皇上说了，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而不是儒生的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