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瑞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流干了泪水的方依雪一大早就来到了秋池,来到了爱人的新坟边。据当时遇到过方依雪的人们说,姑娘穿着张家瑞给她从江南带来的白色婚纱,异常的漂亮,仿佛天上的仙子。
方依雪挎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纸钱、香烛,祭品之类的东西。姑娘穿过茂密的苞谷地,来到秋池,在张家瑞的新坟边摆上了祭品,烧了纸钱,燃了香烛,然后就在坟墓边唱起了歌。
方依雪唱了什么歌,至今没有人说的清楚,反正我们的姑娘是唱了歌的,她的嗓音清脆而动人,歌声穿过秋池的橘子林和黄果林,来到牂牁江边,如泣如诉。江水依旧静静地流,全不管那人间的悲欢离合。
有人还看见方依雪跳起了舞。那舞蹈轻柔而优美,但见白色的婚纱衣袂飘飘,姑娘的身姿轻盈灵活,如白云飘飞,如柳絮轻舞。最后,人们看见方依雪倒在了草地上。几个在归集中学教学楼二楼玩耍的孩子,亲自目睹了方依雪的舞蹈。他们还以为这个美丽的姐姐是跳累了舞,躺在地上休息呢。
秋日早晨的阳光依旧明丽地照在牂牁江边,照在秋池的橘子林上,照在张家瑞的新坟上。这阳光也照在方依雪的洁白婚纱上,照在方依雪白得透明的脸上。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张家瑞的家人也来到了秋池。因为今天是张家瑞的头七,活着的亲人要去亡人的坟墓边祭奠,这是牂牁江历代的风俗。张家瑞的姐姐张春香首先看到了躺倒在张家瑞坟墓边的方依雪。
张春香以为方依雪是在休息,就喊:
“小雪,小雪,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有人回答。张春香就对痛失爱子,精神恍惚的母亲道:
“妈,你看,小雪都到了,在家瑞那里呢。”
张家瑞的父亲跟在后面,也看到了躺倒在地上的方依雪,立刻失声喊道:
“春香,不好了,可能出事了。”
张父第一个跑到方依雪身边,紧跟着张父的是张二虎。张父就大声地喊:
“小雪,小雪。”
张二虎就伸手去拉方依雪的手,人还是没有动。此时,张春香已经赶到,就扑倒到地上抬起方依雪的头,就看见依雪的嘴里流出了白沫,张春香闻到了农药的味道。
张春香大概知道出什么事了,就哭喊道:
“爸,妈,小雪喝农药了,快叫人来抢救!。”
张母闻声,就立即哭喊道:
“我苦命的儿啊,家瑞走了,你就不想活了么。老天啊,你算是什么天啊,你夺走了我的一个好孩子,你还想给我也把这个夺走啊。”
张父忍不住也哭了起来,哭喊道:
“孩子啊,张家对不起你。”这一家人的哭喊惊动了江边做事的人们。纷纷赶过来看个究竟的人们,就看到了张春香母女蹲在地上,两人各扶着方依雪的一只肩膀,在那里哭得凄惨。
张二虎就大声地喊:
“快来几个人过来帮忙,方依雪喝药了,我们赶快想办法送医院去。”
众人就手忙脚乱的一起行动,互相轮流把方依雪背到了发耳乡医院。方依雪在爱人墓前喝农药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发耳谷地,医院门口一瞬间聚集了很多人。正在乡政府办公室的乡长胡大农闻讯后,亲自赶来医院探望,嘱托医生一定要千方百计挽救方依雪的生命。然而,人们发现方依雪的时间太晚了,已经过了黄金抢救时间,随着方依雪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医院只好无奈地宣告方依雪没有救了,主人家准备后事。
方依雪的死讯传出来后,在医院门口守望的人们大放悲声,相识的或者不相识的,抱成一团,哭声惊天动地,天地动容,山河垂泪。他们为什么而哭?是张家瑞与方依雪的爱情打动了他们么?还是他们觉得方依雪殉情的方式太过悲惨?还是他们觉得这苍天太不公道,打破了人们心中的那份美丽?还是他们本身,本来就隐藏着说不清的故事,很多事情想做而不敢做,很多东西本来可以得到却意外丢失?有人发现,本来好好的天气,突然阴了下来,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这里面有一个老人,哭的最为厉害。她边哭边喊:
“孩子啊,是我害了你。我不该给你说那一句话呀。我老糊涂了,不该啊,不该。”老人捶胸顿足,人们就仔细地听老人数落:
“张家娃儿办丧事的时候,这女娃儿她突然问我。二奶奶,一个人若离开人世了,要多久才能在黄泉路上追上他的魂呢?我就给她说,在七天之内。我想不到她是想去追张家娃儿啊,想不到啊。早知道我就不会给她说了呀。苍天,你造的什么孽呀。”
人们在老人断断续续的数落中,终于弄明白了老人为什么会哭的如此厉害。人们就都齐声叹息,方依雪可能早就有殉情的想法了,这种事,谁人都预料不到。事情都发生了,生者应该保重呀。
发耳乡乡长胡大农一直在医院等候抢救消息,最后得到抢救无效的消息,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唏嘘不已。
人们在秋池发现了方依雪的一个纸包,里面装有一个信封,就拿来请胡大农打开,胡大农打开信封,拿出一张信纸,刚看了几眼,就红着眼睛,哽咽道:
“这是方家女娃留下的遗书。你们拿去给张家瑞父母吧。”
遗书是写给张家瑞母亲的。据后来胡大农说,那天,当他打开遗书,看到第一行字“妈妈,我找家瑞去了,我死后,求你把我们合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心酸,最后强忍着泪水读了几行,再读不下去了。牂牁江的人们都说,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忠贞的爱情。
与此同时,在方依雪的鸡场老家,人们也在依雪的屋子里找到一份遗书。那是依雪写给父母的,大意是:她为了自己的爱情,决定追随张家瑞而去,她的死,跟任何人无关,她希望方家不要去为难张家。
方父看了女儿的遗书,嚎啕大哭。
张家瑞的母亲连日来哭的精神失常,依雪跟她那么的投缘,依雪那么的乖巧听话,如今却像一朵娇嫩的莲花过早凋零,老人唯一的寄托没有了,悲伤的程度,那是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张家瑞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先是儿子,再是未来的儿媳,一夜之间明显衰老了许多。张父知道他不能倒下,他要做一些事情,弥补张家对依雪的亏欠。张父就托人找方家商量,一双儿女都去阴世团圆了,他们在阳世的婚礼不能举行,就给他们在阴间举办阴婚吧。方家答应了。
张家瑞和方依雪的婚礼照常举行了,据当时在场的人们说,那是牂牁江有史以来最为悲壮的婚礼。婚礼不是为活人,婚礼的新娘新郎已经离开人世,但他们的婚礼却操办得气派堂皇。人们也在放鞭炮,人们也在吹唢呐,甚至还有迎亲的轿子,有美丽温暖的新房。唯一不同的是,这婚礼上低沉哀婉的哀乐,会让人们忍不住流泪,感怀。尽管张家摆了丰盛的酒席,前来参加婚礼的人们面对那美味佳肴却无法下咽,食不甘味。
张家按照方依雪的意愿,在张家瑞的新坟边掘开了一个口子,把方依雪葬在了张家瑞的身边。这对相恋了十年的恋人,生不能相守,死倒是相依了。葬礼那天,县里来了人。牂牁江周边的人们自发来秋池向这对恋人表示致敬。某公司捐款给这对年轻人建了一座高大的墓碑,乡贤肖剑先生给墓碑题了字:鸳鸯墓。
在不远处的牂牁江,张家瑞不幸遇难的石桥边,人们也在那里立了一块碑,上书:爱情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