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子殊走到她旁边,目光扫过地上的字迹,而后伸手捏住她的下颌。
她被迫仰起脸,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解子殊松开手,神色淡漠,对她再没有探究的兴趣。
小六儿退后几步,两手紧紧地抓着那根树枝,躲在刘海后面的双眸流露出深深的痛苦。
解子殊静静地道,“你先退下吧。”
那件灰色的褂子搭在他的臂弯上,他小心翼翼地搂着它,仿佛那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个人。
她垂下双目,默默转身离开。
因为容貌过于丑陋,其他的婢女无论如何也不想同她呆在一起,所以她专门找了个荒僻的住处。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纸映到桌上,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缓缓在桌上写着,反反复复只是两个字,子殊,子殊,子殊......
她与他之间已再无可能,几年前落雨蝶俯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将她彻底推入了深渊,就连象现在这样写他的名字都成了一种罪过。
她慢慢坐下,扶住额头,泪珠簌簌而落。
暮月谷的水牢只有一个囚犯,福王。从暮月谷创立起他就被关押在这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解子殊走进牢内,神色平静,语气和缓得象是和老朋友聊天,“我们很久没来看你了,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
福王没有接话,脸色一片惨白。
解子殊总是说“我们”,好象落蜻蜓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然而他只剩下怀中那件落蜻蜓以前常穿的衣服。
福王觉得解子殊已经疯了,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
子殊微微眯起双眼,漫不经心地道,“六叔,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很念旧,我不会杀你,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吧。”
福王呆了呆,突然叫了一声,“你还是杀了我吧。”
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夹缝,嘶哑、压抑而又颤抖。
他知道解子殊是什么意思,解子殊要变本加厉地继续折磨他。
子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再次噤声,牙关咯咯打颤。
黑暗阴冷充斥着四周,冰冷的流水声更添寂寞。
子殊回到暮月谷里的藏书阁,依在门口,恍惚地抚摸着那件衣服,低低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杀人。你放心,我不会杀他。你看,我现在什么都听你的,你是不是很高兴?”
手中柔软的衣角被夜风拂起,然后缓缓落下,子殊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会高兴。”
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便已消失。
他将那件衣服放到床上轻轻拍了拍,“夜深了,睡吧,蜓儿。”
而他整夜无法入睡,始终怔怔地坐在床边。
第二天天色刚刚发亮小六儿就背着一筐衣服到了河边。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以前在王府当过浣衣奴婢,到了暮月谷还是个洗衣服的。
丁耀文扛着笤帚路过这里,因为宿醉才醒,步子不是那么稳。他摇摇晃晃地从小六儿身边走了过去,没走几步又晃了回来,“依你看,谷主过几天会不会把裴姑娘找回来?”
小六儿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丁耀文接着往前走,心里有个想法越来越清晰,“不如我去把裴姑娘带回来,说不定王爷会慢慢喜欢上她,忘了沈石。”
丁耀文当天就离开暮月谷去了苍云峰,他避开神剑门的人找到裴以瑗,直截了当地问她愿不愿意做个替身。
裴以瑗听完丁耀文的话沉默下来。
她再怎么也没想到解谷主的心上人竟然是个少年,她也清楚只要自己去了暮月谷,神剑门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所有的理智都已在当初见到解子殊时灰飞烟灭,她情愿去做那个少年的替身。
她轻声问道,“什么时候走?”
丁耀文不想耽搁片刻,“现在。”想了想还是把事情挑明,“这件事谷主还不知道,他可能不会留你。”
她一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裴以瑗到了暮月谷之后听从丁耀文的意见换了一身小厮的装束,她容貌酷似蜻蜓,换上这身衣服上乍一看真的很象沈石。
丁耀文找到小六儿,要裴以瑗暂时住在小六儿这里。
小六儿看到裴以瑗当时一愣,裴以瑗也有些不自在,不自在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小六儿实在太丑,二是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小厮。
小六儿总以为只要自己能远远地看着子殊就好,可是当一个容貌和以前的自己极为相象的人站在面前,而这个人的目的是去顶替自己陪伴子殊,她的心便象被刀一下下割开似地疼。
裴以瑗手足无措地站在屋内,偷偷看了小六儿一眼,猛然觉得小六儿的神情十分凄凉,可是转眼又看见她轻轻一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刚刚的凄凉只是错觉。
小六儿在纸上写道,“我知道个地方,解谷主有时会去,你要不要去那里等他?”
裴以瑗的脸腾地红了,过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问,“你......你不会笑话我吧?”
小六儿笑着摇了摇头。
裴以瑗伸手把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脸更红了,“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在哪儿?”
她见小六儿走到门外冲她招了招手,咬了咬嘴唇,快步跟了上去。
小六儿说的那个地方景色实在不怎么优美,不过有条湖罢了。湖边芦苇丛生,月光下如同覆盖着漫无边际的雪。
子殊喝醉后喜欢待在有水的地方,这么多年来他这个习惯一直没有变。很久以前他们在王府的时候,有次他喝醉酒从外面回来偏要硬拉着她到荷池边散步,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就是云奂,对他的无理要求十分不耐烦,可又担心他迷迷糊糊的掉进荷花池里,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靠在栏边望着池中的荷花沉默了很久,然后说,“荷花盛开的时候很美,可开败的时候却比所有的花都要狼狈。沈石,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们败得迟一些?”她歪着头想了想,“在它们开败之前全拔了不就好了。”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揉揉她的秀发,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