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叫蒋离离。”
离离上班的第一天，被带进一间大大的工作室，开放式的办公环境，每个人似乎都很忙，听到离离的自我介绍，忙碌和低低的交头接耳停顿了两秒钟，又恢复如初，大家似乎都没有时间多看她一眼。
“Eric,你的。”人力资源负责接待的漂亮女孩朝房间深处一个长头发的男孩招了招手，男孩应声而来。
“蒋离离，你实习期跟着他，试用期三个月。”女孩说完甩甩长发走了，留下离离和长发男孩站在原地对看。
“你好，我叫Eric，你先用我旁边桌子吧。”男孩指了指房间最深处靠墙一张桌子，顾不上和离离多讲几句，就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离离看着这个叫Eric的男孩修长的背影，心想他和自己应该差不多大吧，看上去却像是很有资历的样子。
经过了大二暑假被林朵朵调教的一个月，离离对工作已经不再抱有那种初涉世事的小女孩过于天真的幻想和无处宣泄的激情，她坦然走过视她为空气的同事，安安静静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现在要做些什么？”离离伸长脖子轻声问旁边的Eric，她相信一百个男生里九十九个对女孩子都是有耐心的，那超凡脱俗的第一百个，遇上的几率小之又小。
“没长眼吗？”Eric头也不抬的扔给离离一句。
“Ohmygod”，离离心里暗自惊叹了一句，这次碰到的主，似乎比林朵朵好不到哪去。
离离忍下心里的委屈，尽量保持一副轻松的表情，她看着Eric桌上乱七八糟摇摇欲坠的文件夹，忍不住伸手帮他码得整齐了一些。
“没有得到允许，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Eric嘟哝了一声，依然没有看离离一眼。
“什么嘛，整个一个刺猬。”离离心里偷偷发着牢骚，即使这样，依然影响不了她今天的好心情，她和唐宋元终于有了某种固定的联系，再也不用担心后会无期了。
手机突然响起，有电话打进来了，陈瑜的，离离笑着接通了电话。
“喂？”离离还没来得及说第二个字，就看到Eric飞刀一般凌厉的眼神。
“回头打给你。”离离挂掉了电话。
Eric拿起桌子上一个文件夹，起身离座。
离离已经不敢再去招惹这个刺猬，只是呆呆看着Eric走出去丈把远。
“愣着干嘛，走啊。”Eric回头瞪了离离一眼。
“噢。”离离赶快起身跟了出去。
乘电梯到五层。
“好大啊。”离离看着眼前的录音棚，忍不住赞叹。
“好好看着。”Eric说完走进录音棚，离离大气都不敢出的跟在身后。
“是她吗？”离离看到录音棚里已经有一个穿着很入时的短发女孩在等了，不由得心跳加速，走近一点才发现不是，不过等离离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惊讶程度并不小于见到唐宋元。
“林朵朵？”离离捂住嘴巴，旧的噩梦和新的噩梦出现在同一天，离离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离离？你怎么会在这儿？”林朵朵见到离离，却十分亲热，拉着离离转了好几个圈。
“我刚应聘，今天第一天上班，你头发……”离离指着林朵朵的短发，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不是流行中性美吗，这个头发比较容易火。”林朵朵摸着头发笑了笑，她还真没把离离当外人。
离离想说她还是更适合甜美花瓶的路线，可鉴于目前的融洽气氛来之不易，离离话到嘴边，又吞下去了。
Eric饶有兴致的看林朵朵和离离寒暄了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就清了清嗓子，离离立刻噤声，站在了Eric侧后方。
“怎么样，准备好了吗？”Eric一副专业嘴脸。
“开始吧。”林朵朵走到麦克风前，戴上耳机，闭着眼睛等音乐响起。
Eric和离离走进控制室，离离羡慕的看着Eric在调音台上熟练的操作，一段很好听的前奏过后，林朵朵放声开唱，声音和两年前没什么区别，离离不无同情的看着对面的林朵朵，心想她怎么还不去演偶像剧。
“再来一遍。”经过一遍试音，开始正式录音，离离感觉到林朵朵的紧张，她朝林朵多举起大拇指，使劲晃了晃，林朵朵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林朵朵怎么也会来这里，她和从前老板的关系不知道怎么样了……”离离看着拾音室的美得像一朵花一样的林朵朵，不由得叹服起她的拼劲儿。
“第四至八小节，再来一遍……”
“最后四小节,再来一遍……”
离离仔细看着Eric在调音台上的一举一动，不想被他呼来喝去，就快点把该学的都学到吧，这里，她是一定要拼尽全力留下来的。
林朵朵从录音棚出来时，Eric眉头皱得紧紧的，“就这样吧。”他朝林朵朵简短的说。
“那辛苦你了。”林朵朵向Eric微微颔首，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两年不见，她似乎出落得更美了。
Eric无动于衷的点点头，走向电梯，离离匆匆向林朵朵说了声拜拜，也跟了上去。
“回头请你吃饭啊。”林朵朵朝离离挥了挥手。
“这个世界真小啊。”离离靠在电梯里，想着两年前那个暑假，一切似乎都不曾改变，可恍然间又似乎变了许多，她已经向岁月交付了两年的青春，两年时间，唐宋元已经脱胎换骨，两年时间，分分秒秒连在一起，会是多么长的一段路，长到再回首时，还能否找到当时路灯下的影子？
午饭时候，Eric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主动唤离离一起去吃饭，两个人买了饭，端着餐盘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
“喝什么？”Eric问离离。
离离抬起眼睛，眉毛拧在一起，还是一副戒备的表情。
Eric笑了笑，“可乐？”
“雪碧”，离离看到Eric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下。
离离边等饮料，边咬了口糖醋排骨，扫视一圈热闹的餐厅，没有看到她惦记的身影，离离低头扒了口饭的功夫，对面的位子坐上来一个人，离离以为是Eric回来了，伸手接饮料，抬头却看到唐宋元笑吟吟的坐在面前。
“还需要握手吗？”唐宋元向离离伸出手。
“不是……没有。”离离连忙收回手，身子立刻变得僵直。
吃惊过度，离离米饭卡在喉咙里，半天没有下去。
“还习惯吗？”唐宋元看到离离囧样，忍不住笑了。
“嗯，挺好的。”离离脸腾的红了起来，耳朵上像点着了一把火。
“你怎么会来这里吃饭啊？”离离看看周围，不少人正伸着脖子望向这里。
“这是公司的餐厅啊，为什么不能来。”唐宋元把Eric的餐盘推到旁边，开始安然享受自己的午饭。
“三代，你来干啊？”Eric拎着两罐雪碧走回来，看到唐宋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了一惊。
“公司有点事……”唐宋元朝Eric笑笑，继续吃饭。
“原来大家都知道她的昵称啊……”离离心想。
“你不是昨天录完了吗？，我正做后期处理呢。”Eric刨根问底。
“有事就是有事，哪这么多废话。”唐宋元和Eric很熟的样子。
离离吃饭喝水，眼睛却总忍不住看向唐宋元，也不知道埋头吃饭的唐宋元有没有发觉。
“介绍一下啊。”唐宋元突然抬起手指指离离，对Eric说。
“哦，我助理，今天新来的。”
“蒋离离。”Eric指指离离。
“唐宋元。”Eric指指唐宋元。
“我知道。”离离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迎着唐宋元的目光说：“我是你的粉丝。”
“是吗……”唐宋元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向离离伸出手。
“很高兴认识你。”唐宋元演技滴水不漏，看起来就像是刚刚才认识离离的样子，Eric都忘了刚才自己的餐盘被唐宋元推到一边这个不合逻辑的细节。
“你好……”离离伸出手，手心微微冒汗，却是冰凉的。
唐宋元的手细长白皙，像她的脸一样刚柔并济，有股温暖的力量，握上去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唐宋元重新靠回到座位上时，再也没碰刚刚吃了几口的饭，她把胳膊搭在Eric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你今年换第三个了吧，快赶上你换女朋友的速度了。”唐宋元语气里充满了鄙视。
“不好使啊，你以为我想啊，从头带多难啊。”Eric打量了离离几眼，这女孩乍一看五官平平，再看几眼却让人觉得说不上来的舒服。性格似乎更有意思，话不多，也不唐突，做事比较有分寸。
“不过话说回来，蒋离离，你一名牌大学中文系的，为什么想要这份工作，这工作薪水低，还很累，你前面那几个都坚持不了多久，你行吗？”Eric说话倒也敞亮。
“你不凶我我就坚持得住。”离离喝了口雪碧，不紧不慢的说。
“小丫头片子，行啊你。”Eric打心眼里不讨厌眼前这个女孩，她不怕人，也不着急讨好人，性格确实是有点意思。
“合着前面几个都是被你骂走的啊……”唐宋元朝Eric不屑的挑了挑眉毛。
“这个再跑了，小心老板让你当光杆司令啊……”唐宋元开玩笑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真，Eric似乎也有些担心起来。
“谁说不是呢，所以，蒋离离，你要努力啊。”Eric凑近离离，声音突然温柔了起来，离离扑哧一声笑了出啦。
“我还有事，先走了……”唐宋元拍拍Eric，朝离离笑了笑，起身离座。
离离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走出餐厅，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Eric对唐宋元的态度，明显比林朵朵亲热了许多，被唐宋元这么一搅合，Eric比刚刚上班时候随和了许多，传说唐宋元出了名的好人缘，果然不假。但在离离看来，好人缘就意味着很大一部分时间和精力要花在让别人高兴上，离离不是不会，只是懒。
“你们跟明星平时都是这么熟络的吗？”离离鼓起勇气问身边的Eric。
“也不一定……”Eric想了想，继续说：”有些很端架子，不会跟我们混一起，有些我压根看不上……”
“那你为什么和她这么熟呢？”离离追问。
“我跟她合作比较多，她性格不错。”
“实力也很强吧……”离离忍不住加了一句。
“没错，非比寻常。”提到唐宋元的专业水准，Eric很是赞叹。
离离缩回座位上，满足的吃了一大口米饭，对唐宋元的赞美，仿佛就是对自己的赞美，让她飘飘然美滋滋的……
离离从小就住在爸妈学校分的房子里，距离爸爸教书的学校很近的一片单元楼，这几年房子看上去有些旧了，但却旧的更有感觉，夏天的末尾，爬墙虎依旧绿得密不透风，细长的触角还不断想攀上离离卧室的小窗户。
“到那边去“，离离趴在窗台上，两个手指捻起爬墙虎嫩绿的触角，改变了它伸展的方向。离离探身望下楼下，爸爸在一楼王老师家小院儿的葡萄架下乘凉，王老师喜欢泡茶，描花小茶盅，和爸爸一人擎一杯，头顶垂着串串碧绿的葡萄。
“我最近注意到一个挺有意思的人，好像叫当年明月。”王老师喝了口茶，跟爸爸慢悠悠聊着天。
“你说的是那个写历史的吧？”爸爸似乎也很感兴趣。
“没错，我的学生好多都在看，我挺好奇，也买了本看。”
“我女儿去年寒假回来，好像在家还看过。”爸爸扶了扶眼镜，抬起拿蒲扇的手，指了指自己家的窗户。
“属不属实先不说，他写的，很有感情……很有感情。”王老师抚摸着茶盅，有些激动，又有些苍然。
“你说我这个教历史的，钻研了一辈子，讲了一辈子的书……”王老师说着说着，沉默了下来。
“现在这些所谓的80后，还有几个胸中有天下，知古今？”当年明月的小说似乎激起了王老师很多的感慨。
“可这个叫当年明月的小伙子，不说别的，他起到了普及历史的作用啊……用一种年轻人更喜欢接受的语言，和更能引起共鸣的感情，老蒋，我们都没有做到啊，做不到啊……”王老师的声音激动的有些发颤，离离听了鼻子突然酸了一下。
“是啊，前几天有个学生来问我，《追忆似水年华》我可曾看过。”爸爸的声音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显得有些苍老。
“我说看过的，学生接着问，为什么她两年了，还是没看完半本，她说这本书冗长无聊，每次尝试读却都以失败告终，如果是一本好书，为什么先要把读者拒之门外，给读者设置这么大的障碍？”
“你是怎么说的？”王老师问爸爸。
“我呀，我对西方文学向来都没有热情，一辈子沉迷中国古典文化，对那本书其实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我只能说，一本书值与不值，最后还是需要个人的判断，那些太艰涩的，可以等到阅历再多一点时看，对眼前铺天盖地的快餐文学，我是抱有保留态度的，但对于一些徒有虚名的所谓经典，我的态度更为保留……”
夜风习习，离离趴在窗台上一动都不想动。
“还是中国古典文学啊……”爸爸提到他钻了一辈子的中国古典，话语里立刻充满了浓浓的情感。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总相似，一辈子太短啊……”爸爸仿佛已经掉入浩如烟海的古籍里，生命的沙漏行的太快，有太多来不及，只能苦笑，苦笑。
“是啊……”黑魆魆的葡萄架下，传来王老师淡淡的叹息。
离离听到电话在响，磨蹭了好一会才走过去接，她预感是陈瑜，果然是他。和陈瑜通完话，离离有些虚脱的躺在了床上。这一天，好累啊，明天，后天，以后就都是这样了，如果当初听妈妈的话，读中文系，凭爸爸妈妈的资历，还有自己的天赋，毕业后读研，读博，然后留在学校做一个老师，在黑板上刷刷写下古往今来，坐在讲台上看窗外四月扬花飘絮，似乎是件更为惬意的事，可是，人生的每一步，似乎都是非如此不可的事，也许明知道有一天会后悔当初的选择，但却不得不这么走，听从内心的召唤，命运似乎就由不得自己了。
还有陈瑜，刚刚说他也要来北京了，为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她吗？
是不是到了该谈恋爱的时候了啊……
“离离，喊你爸爸上来吃饭。”客厅传来妈妈的声音，听妈妈的声音，似乎还没有消气，向来清高的妈妈，这次为了离离的工作，动用了很大的关系，帮离离找到一个央企单位，待遇福利都很好，工作地点是北京，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却被离离一句话简单的拒绝了，自己跑去应征一个唱片公司的工作，这次连离离的爸爸都不站在女儿这一边，他老了，希望每一眼看到的，都是女儿幸福的生活，离离却不理解父母的苦心，她的人生走到今天，向来都是喜欢什么就做什么的，这个习惯，已经改不了，好在还有时间这个东西，可以化解所有的无奈，只能交给时间了……
“爸，吃饭。”离离趴在窗台向楼下的小院呐喊。
“来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