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阵师
肖冲提到嗓子里的心总算落下,全身紧绷的肌肉和神经松弛下来,才发现后背和脸上全是冷汗,他放下马刀,坐到一旁整理大腿上裂开的伤口,从这个少年身上,他隐约能感觉到那个常人不可触及的世界,于是有意无意和韩林隔开了一段距离,可少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里。
“老大。”少年紧紧扯着衣角,有些扭捏姿态。
“东西都放好了?”
少年点点头。
“怎么现在才来啊?”韩林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回答少年的问题。
“时下,”少年的声音变得细小如蚊语,“手里有些拮据。”
“说人话!”
“没钱了,在茶馆里偷了钱才买到的东西。”少年将一片衣角裹在手指上又松开,又再次裹在手指上。
“我这里还剩点银子,回去给你挪一点,还有,诸葛你丫的都下个月就满十五了,有个爷们儿样行不行?不要老想着我来罩着你,等我哪天双眼翻白两腿一蹬,挂了,到时候你找谁帮你?爷们儿就的靠自己!”韩林推开一直锲而不舍往自己怀里钻的小黑狗,指着它的鼻子,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小黑狗瞪大眼睛,呜呜叫了两下,然后伸出粉红舌头,就地倒下,四条小短腿儿蹬了两下就不动弹了,“真怂,就抹个脖子就能把你吓的装死!和诸葛这家伙待久了变矫情了?”
“我本来就不是爷们儿。”诸葛低下头小声嘟囔,又玩弄起自己的衣襟。
“你不是爷们儿是什么?难道还变成妞儿了?”
“在楚国十六才成年,我还没满十五,所以不能算是爷们儿,只能是个男孩儿。”一抹红晕悄然爬到诸葛脸上,如两朵桃花。
韩林拍着额头,无奈道:“好歹也是个带把儿的,能不能不要这么娘们儿!”韩林顿了顿,邪笑道,“上次去小伍村去看吴寡妇洗澡的时候,你就应该很明确的知道你已经不是一个男孩儿了。”
“那次,那次不算的,那次是你骗我说她家有本《经纬》的拓本我才去的,”诸葛脸上那抹红晕桃花开的更艳。
“不要说过程和原由,我这人只看结果,都这么大的人了,有些事情也应该知道了,不要一钻进那些个阵法里就不出来,那东西能当饭吃?能给你做饭泡茶洗衣生娃?还是找个女人来的实在,你爷爷那老头子开的那茶馆生意也不差,想着这些年应该也给你存了些银子,取个老婆肯定没问题的。”
落魄剑士待在一旁,刚要上前去问为什么不让自己去杀山贼,而是像娘们儿一样躲在这里,一席话听的他一愣一愣的,乖乖,韩林这小子什么深藏不露啊!
“我,谁说我要娶老婆了?”
“我说的!你家里那老头子每天只知道守着茶铺子喝茶喂鸟斗蛐蛐,什么时候关心过你的终身大事?他不关心,就只能我这个做老大的劳神费力了,以前偷你家腊肉的那二胖子,生的娃都能打酱油了,你还不急!”
“老大你不是也不急么?”
“我?”韩林指了指自己鼻子,并不直接回答,扭过头对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黑狗喊道:“怂包,别装死了,过来!”小黑狗依旧不动,韩林怒了,一把抓住小黑狗的后腿提起来,将它胖乎乎的身子吊在空中,“丫的光吃不长,你到底是什么变的?这都两年半了还没长个儿,不长个儿也就算了,怎么智商也不长,这招玩了这么多年了还不腻?装死也不知道把尾巴夹起来,你这短尾巴老在地上扫来扫去的晃荡,你以为你是扫帚?”
韩林骂完了小黑狗,将它丢到诸葛怀里,对着诸葛道:“你有狗有爷爷,以后淮南城的那家茶铺子还要你来打点,是个有家的人,哪里像我四处漂泊。”
“不是淮南城南边山上还有个道观么?”诸葛埋头,伸脚去踩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倔强小草。
“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那破道观我就来气。想要我给你出点子追李老头的孙女别和我说话。”
两人就此沉默。
马赫看着这边斗嘴的两个少年,虽然听不见谈话的内容,察觉到了这个诡异的少年和韩林并不一般的关系,放下心来。
商队的二十名护卫依旧环卫在那辆华丽马车四周,偶尔有山贼冲杀过来,便会有两名护卫提刀将其击杀。
老管家遥遥望着低三下四的诸葛,习惯性地摸了摸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诸葛怀中的小黑狗突然汪汪叫了起来,声音尖锐。
韩林和诸葛两人都望向山谷。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震的山间碎石乱响,转眼间,四十个骑士出现在众人面前,马蹄翻飞,急速奔来。
躲在一旁的周瘸子伸手到怀里搓了搓,望了望被胥褚打的半死的薛六,喃喃自语,“都说你薛六够猛够狠,可这世道哪里是够猛够恨就能做一辈子老大的?还要靠脑袋,没点脑力劲儿和一只光会咬人的疯狗有什么区别?”
“看你们现在谁他娘的还能和爷叫板,等抓到了这女人换了赏银,我周瘸子就是这鬼伏谷的老大!”
周瘸子向地上重重的吐了口浓痰。
四十骑在周瘸子身后停下。
胥褚丢下垂死挣扎的薛六,走到马赫身边。
凉宏提着巨大的牛角弓寻了一块高地,这个沉默寡言的青龙帮汉子嘴唇紧闭,右手探进箭囊,细细摩挲铁箭箭翎。
青龙帮众人抛开斯斗的山贼,扶着受伤的弟兄到一旁,然后拾起圆盾,折身走到马赫身后站成两排。
有七八个在淮南城新招来的汉子走到了队伍里,他们没有回头哪怕是看一眼躲在一旁的同伴,甚至心中没有一丝责备之意,在宽阔的山谷中间和这四十骑抵抗,和找死无异。
这已经不仅仅是为了那丢掉一条性命的安家费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肖冲看了一眼依旧盘腿而坐的韩林,又看了一眼诡异的少年,神情复杂,冲韩林一笑,然后提着刀一瘸一拐走向青龙帮所剩不多的人群中。
落魄剑士看了眼韩林,失望的摇了摇头,抽出背上的桃木剑,跟了上去。
没有谁愿意用自己的身躯阻挡奔马的冲锋。青龙帮的人最熟悉骑兵的可怕,可他们依然选择站在马赫身后。
九死一生。
山谷死一般地沉寂。
周瘸子挖了挖鼻子,抠出一颗鼻屎,在拇指和食指间搓圆,弹了出去,轻轻喊道:“去!”
四十个山贼吆喝着冲了出去,马蹄声响彻山谷,十四骑夹着不可阻挡的威势向青龙帮众人奔来。
最前面的山贼已经抽出了弯刀。
马赫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睁眼,提刀,抛开一切迎接这必死的一局。
····
小黑狗四条短腿蹦跳着追着一只彩蝶,很是欢乐。
“甲金,二九。”韩林看着骑马飞奔而来的山贼沉声道。
诸葛闭上双眼,右手食指微动。
冲在最前面的山贼惨叫一声从马上摔下,然后被身后的马匹踩踏。
“丙雷,八三。”
诸葛左手中指向虚空微微一弹,一道天地元气激射而出。
石缝中的木盒炸开,嘭的一声轻响,四名山贼应声倒下,头发微焦。
“辰木,二一。乙风,四七。丁水,八七。”
诸葛绣眉轻皱,三指连动,在衣角轻点,如在弹奏一支抚琴,有劲风从他指尖处传出。
两个山贼被碎木屑刺瞎了眼睛,三个山贼被不知何处刮来的旋风扫下奔马,八个山贼连同身下马匹口中喷出血水。
蝴蝶飞向山谷上空,越过莫名其妙倒下的山贼,向更高的山顶飞去。
小黑狗冲着飞走的蝴蝶汪汪吠了两声,很是不甘。
韩林的声音短促有力,每一句话说出后都有嘭的一声在山谷中响起,但那声音如此细微,在奔马的嘶鸣和山贼的叫嚣声中激不起半点涟漪。
草丛中,石缝里,混着泥水和鲜血的泥坑里,树上的鸟窝里,不断有木盒炸裂,然后附近经过的山贼便会倒下或者落马。
前一刻还抱着赴死决心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忘记了刚抽出刀鞘一半的马刀,甚至连护盾从手中滑落也没有注意到。
马贼尽数落在马下,马匹失去了主人,停了下来,慢悠悠的走到山谷的边上啃食崖畔新抽出嫩叶的野草。
场中间只剩下一个山贼,他骑在马上,愣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同伴,目光呆滞,而后回复清明,惨叫一声,拉起缰绳,掉转了马头往回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