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烟呢?!”司马高达重拳砸在桌子上,抖楞起满身肥肉,目露凶光瞪着龙一。
偌大的会客室里没有多少人,只有几张桌子前坐着家属和病人。吼声吸引了所有巡查看护的注意,话音刚落,司马高达就被狠狠摁回椅子里。看护们一左一右掐着他的肩膀,防止这具野猪般的身躯伤及无辜。
龙一把目光挪向旁边盯梢的医生,后者摆手让看护离开。龙一随即给医生塞过去一包烟,然后给司马高达嘴里也戳了一根。
仿佛得到极大满足一般,胖子的口鼻中飘出细碎的烟气,语调温和了不少:“突然来看我,是有搞不定的活吧?”
“来看你酒瘾戒掉没。”龙一给自己也点上烟,放肆地喷了他一脸烟气,“也确实有个麻烦,需要理科生技能。”
“切。”司马高达同样很放肆地把烟气吐回来,“多少钱的大活,逼得你要捞我出来?”
龙一比出两根手指。
“是挺肥,这年头能给两万的人不多咯。”司马高达玩命地嘬了口,“答应了吗?”
龙一摇摇头奸笑:“二十万,不含订金!”
司马高达当即掩面失声:“给二十万查出轨?你把我当礼拜天过呢吧!”
他的叫声再次引起看护们的警觉,迅速跑来准备制服。龙一赶忙示意他们一切正常,转身就摁住那张胡子拉碴的胖嘴:“回去再说。”
疗养院的出院手续很好办:主治医生为司马高达写好出院证明、跟龙一嘱咐了点注意事项,加开了几副药后便催着他去缴费。司马高达则抱着大包小包,哼哧哼哧挤进了龙一的小面包。
临走前,医生又拽着司马高达的胖手,不咸不淡地劝了几句;无非是人生苦短、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之类的。胖子听得耳朵直反胃,龙一却瘫在驾驶座上直乐。
回城路上,龙一扔给司马高达一个文件夹:“看看。”
“啥东西?”
“尸检报告。”
“呐尼?”
龙一看着后视镜里的肥脸:“这次不捉奸。”
如李森所言,他委托龙一调查的事情确实和出轨无关——一周前,两人会面的别墅里发现了一具尸体:集团董事长的贴身保姆。
清早,家政公司的专车和往常一样按时到达铁栅栏门前,等待别墅里的保姆开门放行。
当等候了十多分钟仍没有应答后,他们用备用门卡刷开大门,然后用钥匙开了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发现了卧房中已经僵硬的尸体。
“他们老板当时在香港,那几天只有保姆看家。”龙一说,“说是夜里心脏病突发。”
司马高达有些迷惑:“没报警吗?”
“警察认定没有他杀嫌疑就撤了,压根没立案。”龙一挠挠头,“老太太快六十了,还有病史,出点情况很正常。”
“那还找你干嘛?”
“他们心里有鬼。”
“他们心虚?”
龙一点点头,打了把方向盘,小面包吐着粗气在一栋高层写字楼前停下。他下车抬头望了望顶端反射的阳光,伸了个懒腰招呼司马高达上去。
“无冬”法律服务事务所设在写字楼第十八层。龙一原本租不起这种繁华地段的办公室,但开发商老板笃信风水,觉得敏感楼层需要煞星镇守;结果龙一拿到的租约反而比其它楼层便宜很多,代价是整个十八层只有他的事务所和库房。
司马高达拎着锅碗瓢盆,跟在龙一屁股后头走进事务所。办公室空旷无人,只摆有一张桌子、一组沙发、一个孤零零的饮水机。
“还是那么寒酸啊。”
“拜你所赐。”龙一接过行李扔到墙角,“时间太紧,先睡几天沙发。等结了活,我把房间收拾出来,你再往回搬。”
司马高达摊开胖手,无所谓龙一怎么安排自己——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云水集团的委托上。
“那帮人到底怕什么?”
龙一用纸杯折了个烟灰缸,跟胖子把烟互相点起:“他们怕两样:第一,保姆是老板发小,伺候了二十年。现在人死了,老板想杀人。”
“那第二呢?”
“老板老了,孩子不在身边,所以别人也想当老板。”
司马高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他们特别乐意花二十万人找个不着调的律师兼二把刀侦探去查已经被条子定性自然死亡的老太太为什么会死?然后你就高高兴兴接了?”
龙一耸耸肩权当默认;他当然知道司马高达说的没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李森当时讲得很明白:我不在乎她和董事长的关系,我只想知道她的死和股东大会之间是否存在联系。
说到“股东大会”时,李森的语气着重在“股东”上。
换句话说,他其实在暗示龙一,尽量证明保姆的心脏病是人为的——甚至不需要完全证明,只要龙一的调查报告里有“可能存在人为原因导致死亡”这几个字,它就能立刻化身开刃的砍刀,挥向某个觊觎老板宝座的人。
至于龙一——作为本市“唯一干这行的”律师,他只需要在调查报告尾页签字并盖上“无冬”事务所的公章,就可以拿钱偷着乐。这么一想,自己似乎赚大了。
何况他也需要钱。
“我必须接这个活啊。”龙一哭丧着脸开始诉苦,“两万订金都收了,你出院的钱还是我用订金付的……”
司马高达恨不得一身肉砸死龙一:“那你捞我出来做什么?!”
龙一指着他手里的尸检报告:“我看不懂化学名词。”
“……你他妈不会百度吗!”
“就算我自己搞,你也得出院。”龙一拍着好友的肩膀,神色艰难,“明年办公室和房租还没有着落。你再住疗养院,我只能去抢银行——说不定还得涉黄。”
“你……”司马高达脖子通红拍案而起,旋即又悻悻然坐下,像霜打了的变异茄子似的瞪着龙一,一口气吸掉半根烟。
龙一同样抽着烟和他对视。自己已经把该说的说完了,眼下就看司马高达愿不愿理解自己的难处。
末了,司马高达有气无力地把报告递给龙一:“说吧,哪些地方看不懂。”
龙一立马来了精神,指着报告页里的内容:“这个‘毒物鉴定’是什么意思?”
“就是法医毒化分析,区分人是毒死的还是猝死的。”
“那‘酪胺’呢?”
“你没喝过酸奶吗……”
哥俩就这么你问我答地互相斗槽、不停拆台,把该弄明白的概念研究了个七七八八。可无论龙一还是司马高达,谁也说不上来案子到底该怎么查。
如果正经地查,到头来只能退钱了事,可钱已经被龙一用了。若是依着那保安头子,做份假报告出来,结果则很难预料:轻者“无冬”事务所跟至少一个云水股东结梁子,重则令龙一被警察带走。
直到头皮挠破,龙一也没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眼见日暮西陲,他干脆拉着司马高达下楼,准备先填饱肚子再做计较。
两人刚走出电梯,兜里的破小米又闹腾起来:“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AreMySuperStar……”
司马高达一脸鄙夷:“都什么年代了……”
来电号码显示“未知”,龙一示意胖子不要讲话:“喂?”
听筒里无人应答,只有沙沙的电流声。
“喂?”龙一环顾四方八面,信号明明已经满格了。
好一会儿,才传来苍白干涩的声音:“刘梓龙?”
龙一登时浑身寒毛倒立:“谁?”
见他眉头紧蹙,司马高达也没了吐槽的兴致,好奇地睁大眼睛。后者正恨不得钻进听筒瞧个明白:“说话!到底是谁?”
“你要小心。”听筒里只剩阵阵忙音。龙一呆若木鸡地瞪着手机屏幕,不知是愣神还是做梦。
“阿一,阿一?”司马高达试着甩给龙一两巴掌。他猛地抬头,乌黑的瞳仁在黄昏中格外醒目。
“那个……你一个人先吃,我去办个事。”他塞给司马高达一张百元钞,不等他答应就跑进路边的小面包绝尘而去。
夜幕降临,忙碌了一个白天的城市终于安逸下来,开启五光十色的夜生活。
坐落在英大路南的“MIX”酒吧门口人声嘈杂。几辆车堵在路口互不相让,导致整条街陷入停滞。车主们却挡在当中大声对骂,谁也不肯先挪。眼见没法继续前行,龙一干脆把小面包开上人行道,给雨刮上夹了张名片便匆匆沿着跑进“MIX”。
酒吧里的灯光如群魔下凡一般胡乱闪烁,照耀着舞池中放肆热舞的男女。龙一艰难挤过人群,跟舞场保安对吼了半天,对方才引着他去二楼的小办公室。
酒吧老板关三头穿着花衬衣坐在皮椅上,正和坐在他大腿上的女人调情。龙一冷不丁冲进来,吓得两人险些栽倒在地。
“阿龙啊?”看清来人后,关三头喜笑颜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拍拍女人的屁股,后者乖乖低头跑开,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龙一拽了把椅子大剌剌坐下,汗液沿着胸口不住往下流,看得关三头心疼不已:“看把你累的……忙什么呢。”
“问那么多干嘛。”龙一剜他一眼,“帮我查个事。”
“又打听什么啊?”
“云水酒店。”
关三头打了个激灵:“惹他们家干嘛?”
龙一懒得跟他多解释:“赶紧把大小老板都查一遍,挖点料给我——别整花边新闻,要有用的。”
“好好好,给你查就是了。”关三头灰溜溜点着头,转瞬又亲热地问,“最近去看你爸吗?”
龙一摇头:“下周再说吧。”
“那你到时记得帮我给二舅带箱牛奶哈,给他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安心改造……”
“你特么会不会聊天儿!”龙一赏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抬腿就往外走。关三头却不依不饶跟了出来,隔着过道大喊:“钱不够跟哥说啊!别硬扛……”
“谁敢用你的钱!”龙一头也不回地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