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去哪？”老陆在驾驶座上询问着。
后座上的张敬平伸手捏了捏眉心，樊嫂晕倒后，他打电话给自家的家庭医生钟刚，钟刚迅速地从医院赶了过来，替樊嫂检查了一番，说明了樊嫂之所以晕倒主要是因为炎热的天气，一部分是因为精神上的压力。张敬平没说什么径直从家里走了出来。
“去……”张敬平对进入中年期的邓嘉越发头痛，邓嘉越发古怪的脾气让一直处在上位地张敬平退避三舍。他不想吵，躲总是可以的吧。张敬平自认为对待邓嘉十分的好，相比认识的一圈朋友，他已经算是个顾家的男人了。张敬平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额上退后的发际线，别过头望向窗外浓荫，“去茶楼。”
“是，董事长。”沉默少言的老陆马上发动了车子，就在车子离开张宅大门的下一秒，邓嘉出现在门口。她的手抓住了门上的雕花铁艺，手背上的青筋可怖地突出。她转过身的时候吓了一跳，“你站在我后面干什么！”
看到云华也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邓嘉心情不好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邓姨，楚楚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试了，我想需不需要我帮她辅导一下？”云华问道。
“你去和楚楚说一下。”邓嘉心思并不在这里，她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好。”云华的步子比她快许多，她一脸疑惑地看着邓嘉：“邓姨，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碰上了什么烦心事？你的脸色不太好呢。”
“是吗？”邓嘉摸了摸自己的脸，脸色又一变，“我呆会出去，你记得叫楚楚起床去上学。”
“嗯，知道了。”云华往门口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邓姨，昨天叔叔是不是去我学校有事？我和同学经过后街的时候看到叔叔的车子停在那里。”邓嘉脸色一变。
“你看到了？”邓嘉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和同学去后街买文具碰到的。”云华老实地回答。
邓嘉不禁露出了冷笑，她对云华说道：“你叔叔可能去拜访几个教授。这些小事你不要跟你叔叔提起，知道吗？”
“嗯。”云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担心地说道：“樊嫂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邓姨，要不要把她送到医院去？”
“刚才钟医生不是来过了嘛。”邓嘉急着外出，不在意地摆手，“快进去，记得叫楚楚上学。”
“好。”云华没再停留，走进了大门。从客厅的一个小侧窗看向外边，邓嘉叫了陈伯，快步地走出了院子。云华转过头，空荡荡的客厅显得冷清无比，樊嫂和张楚楚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刺眼的阳光照耀在室外游泳池水面上折射到客厅天花板上的粼粼波光晃动着，晃得一室光华。云华忽然觉得有些冷，是从骨子里散出的冷。这个华丽的宅子像是一颗巨大的钻石，闪耀无比，也冰冷无比。
第二天，在和张楚楚一起去学校的路上，云华跟她提出了辅导的事情，张楚楚拒绝是云华意料之中的事。于是云华说道：“这样啊，其实这也不是我的想法。昨天在学校里碰到剑巍哥的时候，他很关心你考试的事情，他还说要是有时间课后可以和我一起帮你辅导学习呢。”
这里云华说得半真半假，她昨天确实碰到了沐剑巍，沐剑巍也提到了张楚楚的考试，不过并没有说过想要帮张楚楚辅导学习的事。
“你怎么不早说！”张楚楚赶紧说道：“既然是剑巍哥哥说的，我当然会同意啊！！”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你自己学比较好一些？”云华惊讶地问道。
“那是我还没想好。”张楚楚不假思索地反驳，“我才不放心你嘞，有剑巍哥哥在，我一定能够考到一个好成绩的。不如今天下午就让剑巍哥哥到我们家来吧。”
“不过最好还是你自己打个电话吧。”云华微微地笑道。
“云华姐，”张楚楚忽然说道，脸上带着一丝烦恼，“怎么这段日子爸爸总是和妈妈吵架？”
“我也不知道哦。”云华摇摇头，“大概是天气太热了的关系吧。天气热，人的心情也容易烦躁。”
“是吗？”张楚楚叹了口气，“确实这几天天气好热，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下雨呢。”
“大概快了吧。”
这天下午放学的时候云华和沐剑巍一同站在校门口等着张楚楚。
“在学校里还真难碰到你。”沐剑巍看着云华，他的个头抽高了不少，比云华高了一个头。
“不在一栋教学楼的关系吧。”云华说道：“毕竟校区这么大。”
“是啊。”沐剑巍说道：“不过你在我们初中部可是有名哦，上次你在入选学生会上的演讲真不错，很多人都在谈论初中部的小才女。”
“哪是什么才女，其实我也是参照一些范文。”云华礼貌地说道，态度隐隐带着些疏离，这点沐剑巍感觉到了。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银边框眼镜，虽然穿着休闲服，但是仍然仍然掩不住书本养成的文气。
“我爸妈和张叔叔、邓阿姨认识了很多年，所以你和楚楚一样，都可以说是我的妹妹。云华，你不用觉得你我间有什么隔阂。”
“我也把你当做哥哥呢。”
沐剑巍看她一脸笑意，也不好再说什么，随意地拉起其他的话题，“对了，文艺部的乔珊珊是你们班的吧？”
“嗯，是我们班的文娱委员。”云华说道，“剑巍哥和她认识？”
“上次文艺晚会的时候认识的，她跳舞挺好看的。“沐剑巍不经意地问道：“不过她也一直挺有名，好像是电视台的小主持人吧。”
“是呢。”
马路边传来车子的喇叭声，云华和沐剑巍一齐看过去，张楚楚从车上下来，往她们这边奔了过来，“剑巍哥哥！！”
“楚楚，”沐剑巍说道：“你慢一点，小心别摔倒了。”
“没关系的。”张楚楚高兴地说道：“走吧，走吧。你都好久没去我家里了。”张楚楚挽着沐剑巍的手，亲亲热热地往前走。云华走在他们后头，看见沐剑巍微笑着的侧脸，不禁低下了头。这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沐剑巍，温柔体贴，待人务事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这样一个‘好’人，却成为了张云琪的毒药。
坐在车上的张楚楚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沐剑巍倾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刚刚我看到你和云华姐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呢，连车子到了都没有发现啊。”张楚楚说完了自己在学校的琐碎事情，忽然发问道。
“我和云华在学校里不常遇见，聊了些学校的事。”
“这样啊。不过我上景文后剑巍哥哥肯定会常常见到我的。”张楚楚说道：“以后上学放学都会见到剑巍哥哥，我真的好开心啊！”
“那你可要好好准备考试。”
“有剑巍哥哥帮我辅导的话，我一定可以考上景文的！”张楚楚豪言壮志地说道。
“你别把我说得那么灵，关键是你自己得好好学习。”
“只要剑巍哥哥你说我行，我就一定可以的！”
陈伯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云华闲适地感受着窗外吹来的微热的风。
“剑巍哥哥，暑假你和叔叔阿姨她们会去外地玩吗？”张楚楚问道。
“还没有计划好呢。最近家里有点忙。”沐剑巍说道：“不过我们班私底下讨论着毕业旅行的事。”
“毕业旅行吗？”张楚楚有些兴奋，“我们班的人这几天也热热闹闹地在弄同学录呢，还说着全班一起去连夏市玩。”
“连夏吗？夏天过去海边还蛮好玩的吧。”沐剑巍笑着说道：“不过你也别把心思全放在暑假上了，在之前你还得考试呢。”
“考试有什么困难的。”张楚楚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景文我是去定了。”
回到张家的时候，樊嫂已经从房间里出来，大概是怕邓嘉再提及回乡养老的事，她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饭。偌大的宅子显得有些冷清，张楚楚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奇怪地说道：“咦？妈妈还没有回来吗？”
“我去问一下樊嫂。”云华说着往厨房走去，张楚楚开心地拉着沐剑巍上了二楼。
“云华，等下你也来辅导一下楚楚吧。”沐剑巍赶紧说道。
“剑巍哥哥你叫她做什么，她自己也要写作业啊。”张楚楚嘀咕着，“剑巍哥哥，我新买了漫画书！很好看的！”
厨房里炖着鱼汤。邓嘉要求每餐桌上都有新鲜的汤品，经过这么多年，樊嫂也练就了一手煲汤的好手艺。“华小姐你回来啦。”樊嫂有些不自在地把鬓边的头发顺到耳朵后边去，她的形象完全契合云华记忆中那个干瘦的小老太，发顶花白，脸色暗淡。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邓姨还没有回来吗？”云华问道。
“太太还没有回来。”樊嫂的语气有些小心，“楚楚小姐也回家了吗？刚刚我好像还听到其他人的声音？”
“嗯，”云华说道：“是沐剑巍来了。”
“那，华小姐，晚上要加菜吗？”
“不用加了，晚上就只有我们三个吃饭。”云华说完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回过头来，“樊嫂，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樊嫂赶紧说道：“就是天气有点热。”
“樊嫂，你在张家做了多少年了？”云华干脆转过身来，一副闲得慌的模样和樊嫂搭起话来。
“啊？我做了十多年了。”樊嫂嗫嚅道。
“难怪了，”云华笑盈盈地说道：“吃惯樊嫂你做的菜，我倒是吃别人做的都觉得不好吃了。咦？有西红柿啊。”她走过去拿了一个直接咬了一口，“等会儿你送些水果到楚楚房间里。”
“是，我知道了。”樊嫂回答道。
云华还没上二楼便听到张楚楚房间里传出的笑声，她脚下顿了一下。随之上楼走到关上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楚楚。”
张楚楚没来开门，在房间里问道：“什么事？”
呵。
“楚楚，剑巍哥，我有作业先回房间了。”云华说道。
张楚楚很是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有剑巍哥哥在呢。”
云华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整洁的房间如同她当年刚进来的那样，没有一点变化。她坐在书桌前，拿出课本开始完成今天的作业。
透过敞开的窗户，外边一片浓郁的绿。闷热的气压逼得成群的蜻蜓低低地飞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谁家焚起了艾草驱蚊，特别的气味融合在膨胀的空气之中，在傍晚近日落的时刻让人呼吸难捱，心里堵得慌，隔壁是两个人的欢声笑语。不知怎么地，云华忽然想起同样天气里的那一天。
也是飘着细微草灰的傍晚，也是闷热得飞着一大群蜻蜓的窗前，在隔壁那个充满了小女孩色彩的房间里，他吻了她。
楚楚去楼下拿冰棍，她坐在书桌前低着头听楚楚的剑巍哥哥温和地在身边讲解着简单的数学题。
那些题目她全部都知道，却还是在放学后拿着作业本跑到楚楚的房间里，带着一副笨笨的表情向剑巍哥哥求教。看她多笨，在剑巍哥哥面前连支笔都拿不好，低头去捡，她和剑巍哥哥的头不小心碰到了一起。那个傻瓜张云琪愣愣地看着面前只差两厘米的面孔，像所有武侠小说里面的对于男主角的描写那般，星眸剑眉，清逸不凡。他的脸忽然向前了一些，柔软的嘴唇便触到了两眼泪朦胧的张云琪的嘴唇上。不过是一秒而已。不过只是，一秒而已。
也许仅是少年在夏日里骚动的荷尔蒙作怪，无关心动的一个轻触，却是破晓时分的第一束阳光，猛地冲开了孤寂少女的心门。
云华眨了眨眼睛，继续低头写着奥数上的题目。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云华神经质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她走到门边握住了门把手，并没有开门。
隔壁的门开了，脚步声下了楼，只听见张楚楚惊呼道：“妈妈！你怎么了？！”
云华扭开了把手，迅速下了楼。沈奇垂手站在客厅外，而邓嘉歪倒在沙发上，手胡乱地摆动着，嘴里模糊不清地在喊着什么。张楚楚从来没有见过邓嘉这副模样，有些被吓着，靠在沐剑巍身边一动都不敢动。
“沈叔叔，邓姨这是怎么了？”云华走到沈奇身边问道。
“太太喝了点酒，有些醉了。”沈奇说道：“你带着楚楚回房间去，剑巍也来家里了？”
“嗯，他今天来帮楚楚辅导学习的。”云华说道，见沐剑巍一副想要帮忙的模样。
“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沈奇扭头对着厨房喊道：“樊嫂，快点扶太太回房间去。”
云华依言去叫张楚楚回房间，但是张楚楚不肯，她拉着沐剑巍的手，“剑巍哥哥，妈妈这是怎么了？”
沐剑巍不好说‘你妈妈喝醉了’，于是说道：“我们先回房间去，沈叔叔会处理好的。”
“可是……”张楚楚担心地看着邓嘉，“那好吧，我听你的。”
云华上楼看了邓嘉一眼，她紧闭的眼里渗着水，花了的妆容掩不住时光流转后的衰落。
樊嫂老了，邓嘉老了，沈奇老了，张敬平老了，而她们，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