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阴霾,明明是下午时分却显得阴暗,带着几分邪气,仿佛夜魔出世。
“浩天,你可想好了,界门开启,凡过不往。你确定要过去么?”说话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脸色煞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好像就快离世。
“二叔我想好了,我一定要过去。反而是你,我有些担心。”秦浩天神色间带着些绝决和担忧道。
“孩子,我已推算过了,我命已断,若非你这长生之术,早成黄土。”老人带着几分欣慰,仰头挺胸,即使面对死亡也不足畏惧,反而像是游子归乡般,三分憧憬,三分激动,三分彷徨。
“等你穿过界门去到另外的世界,我应该也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二叔…”秦浩天皱着眉头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大约一年前,秦浩天脑子里面渐渐浮现出了一些东西,像是过去的往事,更像是自己的前世。诸如长生术,他凭着记忆将其内容写了出来,而二叔则借着修行长生术延续了一年的寿命。最近脑中更是浮现了一个纤纤秀美的身影,隐约能念出她的名字,苏慕白,自己更喜欢叫她小白。而入夜之后,记忆会变得清晰,能想起往昔自己修行过的仙道奇术,但是到了清晨时分又会变得模糊不清。
在那个另外的世界里,死亡并不是终点,死掉之后灵魂会进入一个叫做冥界的地方,然后转世投身。而自己现在要做的,便是去那边寻找脑海中那个人的转世。
“那你准备好了,我开始了。”
话了,秦二叔凝出了繁杂的手印,一凝一换,再凝再换,多次变换之后猛的右手对天,顿时大风刮起,乌云涌现,天地间昏暗的伸手不见五指。二叔左手成诀,口中猛得念道:“万物有道,长生有术,天地生,界门启…”
说到这里,秦二叔喉头一甜,他却提了一口气,强行咽了下去。
秦二叔身体颤抖着,双手不由自主晃动着,继续艰难得大喝道,“我以我血祭乾坤,欲借苍穹与大地。”
然后一口献血喷出,一片殷红的血雾弥漫在空中,二叔的身子就这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静悄悄的,凄美而壮烈,正是逝世而去。
忽然,“唰”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照亮了天地,“轰”雷声滚滚而来,好似苍穹崩裂。
电闪雷鸣间,一条暗黑无尽的裂缝出现在秦浩天面前,他回头望了望二叔,捏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跨进裂缝。
就在他踏进裂缝的一瞬间,裂缝悄然消失,只留下了无边的黑暗;同时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灵魂在被人用力撕扯;也好像被人在用刀子一片一片切割,被切割成了无数片。
数不清被挨了多少刀,也看不见身上到底有没有那若干的伤口,只是觉得时间漫漫,痛苦尤长。
他用力握紧拳头,那般的用力,指甲都深深刺进了掌心,却又感到指尖被人插进了腐朽的银针,慢慢得,愈插愈深,愈深愈痛,他不得不放开了紧握的拳头。
当疼痛聚集到指尖,这样用更痛来压制疼痛,身上才感觉舒适了一些。
刚放开了拳头却又感到自己的血液仿佛在逆流,心脏里血水堵塞,就要爆裂开来。
一会儿却又感到全身焦灼,仿佛被烧烤般,恍惚间还闻见一丝焦臭味。
…
…
“永远没有任何解脱的希望,除了受苦之外,绝无其他感受,受苦无间,一身无间,时无间,行无间。”不知是谁,悄然在他耳边话语,又好似是自己内心的声音。
…
…
青洲,离国,将军府。
苏灵灵站在院子里,一身淡绿色的长裙在夕阳的映照下格外美丽,好似天上的仙女莅临凡尘。她刚才看见奶奶从大厅里面走出来,踏上她从不离身的秋红剑,急急忙忙往外飞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奶奶离开时的身影是那么匆忙,又或者说那么急切。不知不觉间,眼睛已经挂满泪水。
丘尚原坐在昏暗的大厅里,左手托着茶杯底,右手捏着盖子,眼神无光斜视着手中早已冷掉的茶水,银白色的头发活像瀑布,从他苍老的头上一直挂到腰间。
大厅门被人推开,本来是溜进来的一丝余晖,变成了大开大阔的一片,斜眼望去,半边太阳正在山头上挣扎。
正德皇帝身着华服,背着柔和的夕阳,对着丘尚原稍稍鞠躬,唤了一声:“师傅。”也没等丘尚原有什么反应,他便转身眺望着红日,继续道:“就这样让她去么?”
丘尚原手上抖了一下,叮一声响,盖子和杯子碰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四周很静谧,就算是最吵闹的小黑,也安安静静睡着了。丘尚原仍然坐在大厅内,正德皇帝早已离去。他心底烦躁不安,眼睛也一直跳;阿秋这一次回到那里,恐怕是凶多吉少。他抬起右手,再次开始推算起来。自己被称为神算子,便是缘于这一套推算之术。可是今日,他重复为阿秋算了无数次,每次都是极凶,每次重新推算,都希望自己算错了,可是算来算去,都是一样。
还没等丘尚原算完这一次,只感到巨大的能量波动自半空中传来,眼前一道紫红光闪过,然后轰隆一声巨响,好似美好的春日中的一声惊雷,打破的不止是平静,还有一颗易碎的心。一柄红剑穿破屋顶,刺入到大厅中间,顿时烟尘弥漫。
这一声巨响,吵醒了将军府的所有人,家丁纷纷提着兵器赶了过来。岚伊和唐小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师傅身边。苏灵灵穿着一身素衣,在夜晚显得也是如此灵动,也是几步跑了过来,朝着丘尚原叫了一声:“爷爷。”
大厅内顿时便多了十来个人,也多了十来盏灯,这才照亮了本来昏暗的大厅。抬头看去,屋顶被穿出了一个大洞,不时还有瓦砾往下掉落,朝外看去,黑夜就像个凶猛的野兽。
烟尘逐渐散去,才看清楚大厅内斜插着的那一柄红色长剑,这一把名为秋红的长剑。丘尚原一下子摊坐到椅子上,秋红剑离开主人独自回来,这便意味着它主人恐怕回不来了。
忽然,秋红剑身上再次出现了波动,丘尚原像是看见了希望的小孩子,冲了剑旁。地面碎裂的石块,被他踏得四处纷飞,不自觉间竟然真气外发。
秋红剑上方,显现出一个画面:
苏燕秋脸庞略显苍老,不过依旧看得出曾经的秀美,一头秀发却仍然乌黑,脑后翘起她一直的马尾。她来到一个山头上,这里老旧的房子残破不堪,已经好几十年没有人用过了,不过房子错落有致,意蕴十足,四周佳木葱郁,这里便是曾经的古仙族。
突然,苏燕秋拔出秋红,紫光加持在四周,往前一步踏去,顺势挥砍。双剑在瞬息间交锋,又在瞬息间分开,留下震荡在四周的尖锐碰撞声,以及双剑分别握在手中的低鸣声。
只见一个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和苏燕秋一样的古朴的服饰。脸庞看上去有些干练,又有些圆滑,好似生活在责难中的人,但是内心依旧坚忍不拔。
“阿秋妹妹,别来无恙。”
那人对着苍老的苏燕秋叫了一声妹妹,让苏燕秋浑身不自在,仔细打量过去,才看清那人的脸庞,竟然与自己小时候的那最要好的哥哥长得几分相似,再加上他说话的语气,这不正是苏燕庆大哥么?
“阿庆哥?”苏燕秋疑惑的叫了一声,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人,怎么会是自己的大哥?说起来自己也九十多岁了,大哥也应该是超过百岁了。
“阿秋妹妹,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这样多年没见,却是让我好生挂念。”说着,苏燕庆对着妹妹就是一个熊抱。
苏燕秋被他抱住,闻见昔人的气息,这才确认了眼前这个人,的确是自己的大哥。可是,为什么他如此年轻,就算修习族内长生术,也只能延长寿命,无法保存青春。
苏燕庆看见了妹妹眼中那闪烁不定的眼光,道:“阿秋妹妹,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不过,一切都等你见到大族长再说。”
听见大族长三个字,苏燕秋像是触电般,挣脱大哥的怀抱,往后跳出一大步,举起秋红剑对着大哥,冷声道:“大族长?还是那个人?”
还没等到回答,只见一个如墨般黑的黑洞出现在她面前。这个黑洞与黑夜不同,看见它边缘上有丝丝光芒闪动,一眼看上去,总有一种踏入其中的冲动。这种冲动不像是来自心底,更像是来自灵魂。
只听见黑洞里传出来一个娓娓动听的声音,道:“苏燕秋,我知道你不愿意回来,可是你可否愿意让这个人继续受苦?”
苏燕秋抬眼看去,黑洞内有一个人,那人长发柔顺直到肩膀,和离去的那日一模一样,俊朗的脸庞上咬牙抽脸,痛苦不堪,就像是在接受着什么异样的痛苦般。
“我们发现此人开始,已经过去十日,在地狱中,便过去了千年,你再犹豫一日,他便要多受百年痛苦。”
苏燕秋苍老的身体开始战栗,这便是自己等待一生的人。她强忍住心里和身上的异样,齿间挤出一句话来:“你难道就愿意看着他一直受苦么?”
黑洞中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挣扎,然后平淡的说出了一句话:“从他抛弃我们那一刻开始,我便无时无刻不在希望他受到这样的苦楚。”
苏燕秋听见,仰头对着漆黑的夜空,哈哈大笑,激动地道:“那便让我为他解脱吧,你输了,是我赢了,哈哈哈…”
黑洞中一束光射过来,射向苏燕秋的眉心。最后的间隙,只听见黑洞中女子若有若无的声音,道:“的确是我输了,可是也不见得是你赢了,他这一世,便与前世无关了。”
苏燕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自身所有的真气全数灌注到秋红剑中,然后只见一道紫红色的光圈从山头上震荡开来,秋红剑划破夜空朝着离国都城方向飞去。
画面结尾,响起了苏燕秋有些苍老但却略带愉悦的声音,那种愉悦就像是常年在外的游子,终于放下了肩上的重担,回到了久别的家乡。她说:“当你们看见这段画面时,我应该已经死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不过先走一步,别伤心。老头子,照顾好灵儿。”
当别伤心三个字讲完之时,苏灵灵早就憋不住,大点大点的泪珠从眼角流露出来,顺着脸庞画出两道水线。脑海中浮现的是那苍老,却温柔善良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