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无论是以怎样的目的,好似全天下的人都希望我能和李晔好好相处呢。
而我们,彼此之间亦敌亦友,也不是很讨厌对方。
垂了眉目,低头看见碗中的樱桃酒酿,清透得都能模糊勾出我的轮廓,我略带着羞涩疑惑和欣喜暗想,好一双魅惑的倾世眸,是真的么……
我回到府里便直奔赏珍阁,去找那尊纯金夜叉明王像。
依旧吩咐了旁人不要来打扰,掩好门窗便小心地踱步进去,谨慎地将其捧在手心,仔细端详着,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突然忆起李晔的话,“别想那么多了,你的心病估计就是这么来的,与其思虑这些没准的事,不如回府里,好好看看心。”这其中的意有所指令我怀疑,忙低头往明王像的心口处看去,果然漆色比之其他部位要稍显浅淡。
我疑惑地用指尖摩挲,霎时印上了些许的彩泥,再用力刮几下,却见上面依稀可辨几个奇怪的符号,应是梵文。我多留了意,默默在心里记住,遂装作无事地将其放回原处,离开了赏珍阁。外面阳光明媚,天色正好,我突然想到上次无意发现的废弃园子,有意过去转转。
“雍月,你过来。”大哥突然出现,沉声问我。
我被他吓到,显得有些无措,只能恍惚着向他走去,迟疑着,“大哥……”
“雍月,”他略静一静,面色更加严肃,“昨天江山王派人传话,说留你在宫里过夜,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这才反应过来,登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应声。
“回答我。”大哥的语气多了几分严厉。
“我……我在宫里突然身体不适,碰巧遇见了他,就……就……”
大哥见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又气又急地将我拉近一步,“雍月,你是个女孩子,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我在府里担心得要命,若是你的身份被察觉,我该如何救你?虽然我支持你常去宫里走动,可是江山王这人,小小年纪就城府颇深,你跟他亲近,很容易吃亏,为何这么不懂事?”
“这些事情我自己会仔细,当时也是突发状况,要不然,我也不会以身犯险在他的宫里过夜啊……”我委屈地回道。
大哥见状有些动容,神色也松了下来,“雍月,你告诉大哥,你对江山王,有没有存别的什么心思?”我闻言有些羞愤,急道,“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大哥眼里,雍月是那种见了男子就存心思的人么?”
他忙摆摆手,“不不不,我这也是担心你,你知道的,大哥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叹口气,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大哥,我知道你担心,可是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你要相信我,我断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差错的。”
“好,我不问了。”他拍拍我肩膀,“你说你身体不适,怎么了?想你病还没好透,月夕夜宴就近在眼前,我着实心疼。”
“病也不碍事,养养就会好,之前该治的都治了,可见不能急。对了大哥,我打算过两天出去走走,看看民间有什么好玩的,说不定可以在月夕夜宴派上用场。”
大哥点点头,“也好,你先回去歇着吧,出去的时候叫绿翘和几个下人跟着。”
我虽然不愿有人看管,眼下也不好驳了大哥的意思,便温顺地应了声,往听雪斋方向去,还未行几步,便见老崔慌忙跑来,神色焦急地附在大哥耳边,小声语了几句,我不由好奇起来,停在原地驻足观望。
“莫非又是庶派的人在搞鬼?”大哥听了紧皱起眉头,指尖暗自摩挲,有些思绪突然从我脑海里闪过,这动作好生熟悉,却教我一时想不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么?”我也有些紧张,忙往回走了几步问道。
老崔一脸无措地看着我,大哥略略沉吟,叹道,“云韶公主病重,婚约延迟了。”
“不可能!”我有些惊,决断道,“昨日我还见过她,她气色很好,精神也不错,怎么会好端端地突然就病了!”大哥对我抬抬手,冷静道,“云韶公主的身体一向不太好,自幼便体弱多病,虽然这时候出事有些古怪,却也不是不可能。”
我闻言仔细思索一番,料想庶派也不会阻止这门婚事,毕竟云韶公主并不太得宠,背后也没有什么势力,这门婚事除了能给我们嫡派长些荣光,也没有什么了。
估计大哥也是这么想,他松了口气对我道,“你先回去歇着吧,凡事有我,你别想太多。”
我点点头转身离去,暗笑自己最讨厌这些人心算计,却偏偏停不下来地往里掺和,可是走着走着,心里突然激荡一下,婚约推迟的原因,还有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正是旁人所猜不到的,世渊喜欢我,万一云韶公主病重是和此事有关……
我赶紧闭上眼摇了摇头,已不敢再想下去。
忧虑重重地回了听雪斋,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照例喝了用陛下赏赐的玉蟾熬的药,便对着铜镜痴痴发呆。绿翘拿了件朱红披风裹在我身上,顺势摸了摸我冰凉的手,“你还是去床上躺着吧,本来身子就不好了,别又着凉。”
我无所谓地笑笑,见镜中的自己身形单薄,一头青丝委委而垂,正瞪着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绿翘站在我身后,也跟着瞧,“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星星一样。”
蓦地有些出神,又想起李晔的话,“这双眼睛,就是给了十五六岁的婷婷少女,都增色不少,更何况是你?它不应该生在男人的脸上。也难怪你如此清秀,教其他男子看了都动心不已,好一双魅惑的倾世眸。”
绿翘忽然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
我这才回过神,她却登时来了兴致,跃跃道,“我给你梳个姑娘家的发髻可好?”
“姑娘家的发髻?”我又重复了一遍,心里有些紧张和期待,她笑着点点头,“反正你本来就是姑娘家嘛,我还未看过你正经的女子装扮呢。”
“万一被人看到可就不好了……”我犹豫道。
“不会的不会的,谁要来找你也不敢贸然唐突,我只不过给你梳个发髻,没什么。再说了,咱们就是躲在屋里梳着玩玩,不会被谁发现的。”
“那要是大哥突然来找我呢?也把他拦在外面?”我还是有些担心。
绿翘嘟着嘴想了想,对我信誓旦旦道,“这不还有我嘛,万一将军来了,你就赶紧跑到床上去装睡,我帮你把他挡住!”
听她这么说,满心的期待冲淡了一丝顾虑,于是缓缓点头,绿翘便欢喜地拿起了梳子,认真为我打理起来。时隔半年之久,我已快要记不清自己曾经的装扮了,比起当初我也长大不少,一想到自己久违的模样就要重现眼前,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梳什么发髻好呢?”绿翘托着腮思考着。
“梳……双丫髻吧。”我涩涩地提议道。
“双丫髻?”绿翘歪了歪头,想想遂对我笑道,“也好,就梳双丫髻!”
她将我的发丝从中间分成了两拨,各自拧成环,从鬓角各留了一缕,总算是心灵手巧,没过片刻就已完工,只是苦于我额前没有碎发,看着显得颇为古怪。我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从前在尉迟府,也是这模样,细细看去又大有不同。如今五官更为明朗,比之从前略显成熟,身上穿的也不再是素雅的襦裙,果然是改变许多了。
“要是额前有碎发该多好……肯定伶俐又可爱……”绿翘喃喃道,又四顾环视,“咱们这里也没有胭脂水粉,将军也真是的,虽然你女扮男装,但也应该把这些方面照顾到呀,总不能一直不恢复女儿身吧……”看着绿翘为我抱不平,我有些好笑,“把这发髻拆了吧。”
“拆了?”她惊讶道,“刚刚梳好的,为什么要拆?”
我嘘口气,“看看就行,你辛苦了,拆掉吧。”
她似是难以理解,不愿道,“这样子很好看啊……”
“留久了易被发现,总归不好。”我淡淡道。
绿翘大惊小怪地睨我一眼,只好闷闷地动起手来,我透过昏黄的铜镜,对她无奈笑笑。
七月的光景转眼过半,我终日在听雪斋养着,除了府里的人就没见过谁,那尊纯金夜叉明王像也没有再管过,世渊和云韶公主的婚事果然推迟,嫡庶两派的争斗被推在了我那方红格子的窗外,无丁点干扰。
我的身体差不多也恢复了,心境平和起来,病情便没有复发。
这天,我着了件云锦斜纹白衣,发丝高高束起,那枚温润的和田玉印被重新佩在了腰间,我辞了大哥,携着绿翘在帝都繁华的街上晃荡,身后不远处跟着几个小厮。虽说热暑天气,但我久未出门又病情缠身,炽烈的阳光扑在我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有种融恰而舒缓的暖意。“咳咳,后面那群人一直跟着,好烦啊。”绿翘凑过来对我轻声道。
我双手负于背后,微扬起唇角,“前面有个戏楼,据说很是热闹,每每光顾都座无虚席,我早就有兴趣了,不如挤进去看看,也好甩掉后面的尾巴。”
绿翘想了想,担忧道,“可我不喜欢看戏……”
我笑意更甚,“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个戏楼的点心可好吃了,什么栗子糕,凉瓜果,荷花酥,玫瑰饼,蜜三刀,如意卷……”
绿翘未及我说完就已忍不住,两眼放光道,“行行行,就去那个戏楼吧,是哪家?”
“就在前面,”我顺手指了指,“呓语楼。”
与绿翘行至门口,果然人流拥挤,都簇在楼前寸步难行,混乱中瞥到两幅精致华贵的琉璃对联,右书“醉生梦死”,左书“枕戈待旦”。我暗想,如此奢侈之物大可说明,此楼背后必有权贵富商做靠山,只不知是帝都抑或朝堂中的何方神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