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花间的只言片语可以判断出,朝廷那边的确是有人打算扶植锦衣卫,而非继续支持东厂。加上西厂凌风傲的帮助,一时之间锦衣卫的势力倒是可以与东厂抗衡一番。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无法判定,这地利与人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锦衣卫占上风。
东厂与锦衣卫之间的过节实在是太深了些,所以这场注定谁也无法阻止的战争便就一直残害了江南将近了两个月的时间。
打着铲除恶人,除掉国家祸患的旗号,支持锦衣卫的人可谓是越来越多,而花间这边则孤立了不少。不过对于花间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一夜又一夜的密谋商议,为的便是如何将对方的人力全部打压下去。
说是谋权,却比上战场还要惊心。诚然,比战场更可怕的,正是官场啊……
而在这半个月中,花间能不让我接触这些事情,他便就努力的瞒着我。理由不详。但是我个人觉得,实在没有必要瞒着我,东厂与锦衣卫之间的争斗又与我何干呢?
半月后,便是那暮雨江南也有了几分的冷意,我也在这一片露水之中多穿了一件衣裳,手挎着一个篮子走向了城郊处。
其实每年的这一天,我都要拣一个无人处去进行这项事情的,那就是拜祭母亲。
好像是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每年的这一天去拜祭自己的母亲。虽然我没有见过她的模样,更不知她是死期和死因,但是那毕竟是母亲,是你无论做了任何错事,都会第一时间原谅你的人。
所以很小的时候,每次偷东西,我都会安慰自己,便是母亲在,她定然也不忍心看着我饿肚子的。
说到底,我不过是在为自己所犯的错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篮子中有早已准备好的酒菜与贡品,还有一些纸钱。都是穷人家,拜祭这种事并没有太多的讲究,只要是尽到心意便可。
我找了一个无人处,用树枝画了一个圆圈,然后跪下身,悄悄的拜祭起来。
此时天刚渐晓,并不可能有人出现,于是我很放心大胆的拿出了那些贡品,点燃纸钱默默放在圈子里。
“娘,女儿不孝,女儿来给您送钱了。”
看到越来越旺的火势,我借着这火又添了几张,“下面很冷的吧,女儿不在您的身边,您可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我一一摆好贡品,继续添加纸钱:“您在时,女儿不记得你,更加不知有没有好好的孝敬您。如今给您的纸钱您就多多花一花,也算女儿尽了几分孝心。”
“娘,女儿有了喜欢的人了,他叫花间。他是东厂的督公,别人都骂他是奸臣,是恶人呢。我虽然也知道他并非善类,可是女儿就是喜欢他。娘,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我们两个吧。”
“虽然他是一个太监,但是女儿并不介意,希望娘亲也不要介意。督公他这辈子注定非池中物,女儿看好他,却并不是图意别的。他现在正在和锦衣卫争斗着呢,希望您顺道保佑他平安无事,心想事成吧。”
我叹息一声,看着那越烧越少的纸钱,用树枝挑了挑,以防它烧的不够透彻。
“花间的敌人则慕,虽然花间对他恨到了骨子里,可女儿却觉得他人还不错,至少对我还不错。如果这件事的争斗注定会有很多人要流血,我不希望那其中有他一个。”
我顿了顿,觉得该说的也都差不多了,便将剩下的纸全都放到了火中,看着它们一并烧着。
“娘,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有身份的小姐,其实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命挺好的,混进宫当太监没被发现,还认识了让天下人都仰望的人,我真心觉得自己命运不错。其实我也看出来了,花间他这次有些乱来,不是民心所向的,注定是要失败。如果花间真的会失败,娘,请你保佑他,一定要活着……就算残了也好,女儿愿意伺候他一辈子,怎么着都行,只要他还活着。”
我连磕了三个头,第一个头是为了感激母亲生下我,第二个头是感激上天带给我非凡的命运,第三个头是保佑花间平安无事……
东厂危害民间多年,所谓东厂之人走过,百姓闻风丧胆。这样的组织,就算现在如日中天,到底也没多长时间的活头。倘若日后能上位的锦衣卫也像如今东厂这般不知收敛,早晚也会气数全尽。
我站起来,拂落身上的尘土,挎着篮子寻原路返回去。
“则都督?”我望着眼前突然窜出来的人,微一愣神便主动打了一个招呼。
我早已习惯了常年一身男装,哪怕如今是为给母亲上坟,也依旧是男装没变。可是今日的则慕就异常的奇怪,看到我今日这身衣裳竟然十分之不满意的摇摇头,观他眉宇之间的情绪,仿佛就差要出口教训我了。
“你是来给母亲上坟?”他问。
这般明知故问却是他从不曾有过的,至少在我的印象中,则慕一直都是少言寡语,且言简意赅,并非废话之人。
今日主动过来搭话,并且像是跟踪一般出现在我的归途之中,怕是别有所图。所以尽管我不愿也要在心底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毕竟这年头人心叵测。
“则都督也是?”
则慕却是难得摆出一个表情,只是这个表情并不是善意的。他拉起我的胳膊,不由分说便要走。我奋力挣扎,可他的手却像是生了根一样扎在了我的手腕处,任我如何用力也摆脱不掉。
“则都督,男女授受不亲,请你冷静一点,请你尊重我!”
情急之下我大声喊出这句话,也幸亏了这句话才多少使得则慕变得冷静一些。
他怒气冲冲甩开了我的胳膊,可是依旧是怒不可遏的模样,低吼道:“我不允许!”
这一句话来的实在是莫名其妙,我却愣了起来。难道说我要给母亲上坟他也要来管一管?就算你是锦衣卫的你很牛也请你选择一下你的管辖范围好哇?
于是当下我也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请则都督斟酌好自己在管什么事!”
一言既出,显然再次激怒了则慕。不知则慕今日是吃了枪药了还是怎么,火气莫名的大,他听完此言再次拉起了我的手,将我向城中扯去。
我拼命的抽手,用尽全身力气也抵不过他的一只手臂,于是我怒道:“你若再不放手我便说你是非礼!”
则慕不理我,仍然拖着我的胳膊前行。
他今天真是一反常态,亏我前一秒还在坟前保佑他平安无事,后一秒他就过来欺负人,看来是暴露本性了!
我强压着心头的不悦,大声地吼道:“则都督,请你搞清楚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有什么话请你明说好吗!”
没想到则慕连头也不回,只是低哑道:“不行,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这件事必须回去才能告诉你!”
这件事儿?什么事儿!则慕跟我除了花间还能有别的事儿?
思及此,我连忙停下脚步,尽管这一个动作很是艰难,但是我已经在尽量的停止了。
“则都督,请你考虑我一下,我已经是许了人的女子,就这样不清不白的跟你走了去,以后还要我的夫家如何看我?难不成我夜笙就是一个轻浮之人,轻浮到别的男子想拉走便拉走,可以不管不顾我一个女子的名节么?”
此言一出,明显真正止住了则慕想要的动作。我只顾着揉着要被他捏碎的手腕,也没有再看他到底是几个表情,几个意思。
我只知道,则慕今天当真是犯了什么邪门的病,居然来找我。若说我能得罪则慕的地方,也不过是他曾经送给我一只成色上好的玉镯被花间“不小心手滑没拿稳”摔在地上碎了而已。尽管罪魁祸首是花间,但无论怎么说也是我保护不周,怎么算都是我夜笙的错。
难不成是这件事被则慕知道了?不能吧,若真是这样也只能说明则慕的情报网太弱了,或者说,花间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强大。
“跟我走!以后决不允许你再说这样的话!”他似气急,过来又要拉我。
我怎能容他做为?当下退后三步,看着他的双目,挺直的胸膛道:“则都督莫不是在说笑,我为何要跟你走?”
则慕突然咬着牙,额头上的筋也在颤动。但见他双拳紧握,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做了什么决定。
“因为……”他顿了顿,缓缓将目光触上我那略有不悦的目光,一字一顿道:“你是我则慕的生妹。”
但见则慕神情严肃,丝毫不见说谎之意。这件事对于则慕来说或许是他早已就判定好的,毕竟他已经经过了多方查实,否则也不会贸然前来相认。
然而,就算则慕承认了我是他的妹妹,我却从心底的想要抗击,因为我根本就没可能会是则慕的妹妹,这一变故未免太过高攀了一些。我夜笙从小到大也不过是一个孤儿,人人欺凌,怎么可能有一个锦衣卫的大哥的哥哥呢?这件事情传说去,未免荒唐了一些罢。
“夜笙,不管你信抑或是不信,我真的是你的哥哥,这都是铁定的事实,所以本督不准许你嫁给花间,不允许你喜欢花间!”
“我不是!我说了不是就是不是!则都督,请你再多确定一番,说不定是你认错人了,或者你查错了,我真的真的,不可能是你的妹妹!”
此刻的我们还在城外的郊区,瑟瑟秋风卷起纸钱的灰烬,飘舞在半空之中。
“夜笙,这里并非言谈之地,我们还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议这件事吧。”
我挎着那只有农村的妇人才会挎着的筐,一前一后地跟在了则慕的身后,与他到了西厂和锦衣卫的落脚点……永春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