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姐姐告诉自己没事不要到她那里去的时候,当珠儿拦住她想见姐姐的时候,当她看见一两个男人搂住姐姐的时候,当她听到姐姐呕吐和痛哭的时候,她就知道,姐姐跟以前不一样了。
翠柳院是什么地方,她也很快就明白了。
离开翠柳院时,自己还是挺高兴的,可是,对郭云翔的厌恶和他的举动,使她有了才离虎口又入狼窝的感觉。
现在她的脸冻得冰凉,珠儿把她的手揣在怀里,眼里也流露出一种绝望。
珠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小林哥,你不是告诉过我,你等大泽的伤好了以后你就要离开这里的么,那到时候你能不能带着我们走?”
林我存楞了一下,带着女人到处流浪,他没想过,而且,自打知道郭玉塘到出嫁前都还说喜欢自己的时候,自己隐隐就有个想法,想一路走着,到京城去,见见郭玉塘,或者,离她近一点也好。
女人,只适合于居家生活,在外面漂泊的日子,很难。
林我存摇着头:“珠儿,我一个人到处去,在一个地方不好待了我拔脚就走,可是带着你们……”
话语中,很明显的有她们是累赘的感觉。
“而且,”林我存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要去找我的未婚妻,带着你们,恐怕引人误会。”
“你有未婚妻?”珠儿吃了一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把她放在我的这里。”林我存把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
两个女人不说话了。
马车开始走山路了,山上入冬少人走,雪更厚一点,马车走得很吃力,林我存跳下车来,帮马拉着一点车辕,马儿顿时感到十分轻松,心里不由得暗暗感激。
太阳出来了,照得雪地上直反光,远远看去,群山犹如琉璃世界。
马车爬上了一个坡,放慢了一点脚步,鼻子里喷着热气,应子爱突然叫道:“小林,让我们下来走几步,你和马车也歇歇。”
林我存不疑有他,因为这山的确陡峭,还亏自己力大,帮马使着点劲,要不这马今天非累死在这半山上不可。
应子爱和珠儿下了马车,跟在马车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珠儿劝应子爱:“二姑娘,你还是回马车上去吧,雪水一下子就把鞋子浸湿了。”一出郭家门,她就改了口。
应子爱惨然一笑:“鞋子湿了有什么关系?珠儿,你真贴心,这些年,多亏你照顾我们姐妹二人。我的东西也就是你的,将来我不在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过。小林,到时候帮我照顾着珠儿一点,她,其实很喜欢你。”
林我存有点尴尬。
珠儿也脸红了:“二姑娘,你说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男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和被一个人喜欢是什么感觉,所以,我很羡慕你们,珠儿,小林。”
“我只是不甘心,我为什么就活成了这个样子?”话音未落,应子爱的身影已经飘向了山崖下。
林我存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郭宗山的叮嘱,急忙飞身去救,饶是他功夫不错,却也只抓住了应子爱衣裳的一角,伴随着布帛清脆的撕裂声,应子爱的身体有如被冻得飞不动的燕子,瞬间向山崖下坠落。
“二姑娘!”
“少奶奶!”
山间响起了珠儿和林我存的呼唤,但是这次,没有什么幸运可言,应子爱终于解脱了。
珠儿惊叫痛哭着,要跳下山崖去追随她的主人,林我存紧紧抱住她,无言地看着白雪皑皑的山谷。
等珠儿终于冷静下来,林我存才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有什么地方可去?”
珠儿无力地摇头,林我存想拿出郭宗山写给那个什么庵主的信来看,手碰到了一样东西,是兰香要他转交珠儿的簪子。
他把簪子递给了珠儿,珠儿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小林哥,你把我先送到兰香家去躲着,等到你离开殷岭县的时候,你带我一起走。”她满怀希望地看着林我存。
林我存看着珠儿的脸,想起了那夜珠儿来求自己帮她们主仆俩逃走时也是这样的表情,他的心软了:“好吧。”
珠儿的脸上放出了光,这是希望的光。
兰香家住得还算偏僻,林我存和珠儿原来都去过兰香家,所以他们很顺利地就进入到她家里。
帮珠儿搬了一点必要的东西下来,林我存不敢耽搁,赶着马车就回郭家复命去了。
郭宗山两口子听林我存说应子爱突然趁他不备跳崖自杀的时候,先是一惊,而后又舒了口气,那对于郭家来说,不正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么?
“那珠儿呢?”
“我正忙着去救小少奶奶,等我从山崖下爬上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这个贱丫头!好了,别管她了。”
郭家大张旗鼓地雇人从山崖下找到了应子爱的尸体,举办了风光的葬礼,外人只道应子爱想不开,没有做郭家媳妇的福分,从此,郭家太平了。
春天来了,大泽的脚也好得差不多了,林我存看够了郭家人的自私和虚伪,又想着自己走遍天下的梦想,便跟郭宗山辞工。
治疗郭云翔的伤,举办了应子爱的葬礼后,郭家的财务又吃紧了,郭宗山正想着如何开源节流,林我存的辞行来得恰到好处。
把自己的几件衣裳和鞋子包一包,林我存找老郭义拿了工钱,离开了郭家。
兰香跟了出来,只忙着回家叫珠儿,她虽然想把珠儿留在身边,可是从郭家的角度来看,珠儿是一个逃走的丫头,窝藏也是同犯,她不敢冒险。
这些日子下来,兰香也看出了林我存人不错,也为珠儿的将来放心,在她看来,虽然外表有点瑕疵,但林我存仍不失为一个很好的丈夫人选。
兰香不敢明目张胆地为珠儿送行,只带着她走到背街上便分手了,林我存跟珠儿一道,离开了殷岭县城。
平时在郭家并不多话的林我存,一路上就更加沉默寡言了,他后悔着自己的心软,有道是男女有别,带了一个跟自己没啥交情的女人上路,自己真是白痴。
要是跟着自己的是郭玉塘的话,那该多快乐和有趣呀!
林我存大步流星就向前走,珠儿走得脚痛,却不见林我存的怜香惜玉,她又不敢叫苦,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一天下来,珠儿也开始后悔了,自己干嘛要出来受这样的苦呢?早知道林我存是这么一个木讷的人,自己还不如留在郭家,低声下气地侍候郭夫人去。
林我存不知道珠儿的想法,但他正好也在想着珠儿,这么个累赘,该怎么安置、安置在哪里才好呢?
天色已经黄昏,林我存看着身后一跛一跛的珠儿,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珠儿忍不住叫了起来:“小林哥,已经走了一天了,也该歇歇脚了。”
林我存看着珠儿:“我就说你跟着我吃不了苦的,也是因为冬天到了,我才在郭家住下来做工,现在天气渐渐热了,我要到处走一走,不会在哪里长久地停留。”
珠儿哭了起来:“那你就忍心看着我在郭家受苦?”
林我存无奈,只好迁就着珠儿在路边的农家住了下来。
越走珠儿就越后悔,林我存并不如她所想的是那种关心体贴人的男人,更别提为她买个什么牲口代步了,于是她便开始为自己打算,想来想去唯有一途:“小林哥,等到了下一个城镇,你就把我留在那里吧,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林我存倒有这个想法,但他只想着即使留下珠儿在当地,也得找到放心的人家,让她有事做,能自己养活自己。
这一路而去,前面便是荆湖路的西陵府,那可是比昌顺府还大的地方。
林我存心想,不如等到了西陵府,在那里为珠儿找一个落脚之处。
这天中午,两人正走在一座山的半坡上,早上从山下的一家小店出发时,那小店老板便说:“这位大哥,前面这座迎风岭最近可不太平,前几日从山那边过来的客商就被洗劫一空,你们兄妹二人可要小心。要不,再住上几日,等着要过此山的人多一些,再一起走,彼此壮胆和相助。”
林我存讶异:“我道是越近中原地区,应该越富庶太平才是。”
“谁说不是呢?可是,大哥你不知道,”店老板压低了声音:“虽说这里是荆湖路的地段,可是,去年荆湖路、江南路两地都遭了旱灾,百姓的日子难过着呢,要不,谁愿意干这刀头上舐血的买卖呢?”
“那老板你是知道那山上打劫的是什么人了?”
“哈哈,大哥你可真会开玩笑。”店老板干笑着,避而不谈。
林我存见打听不出什么来,又想着自己功夫却是不错,问明了只要不停留,最多下午过半即可到达山那边,于是便带了珠儿出发了。
珠儿有点胆战心惊,一路上紧紧跟着林我存,半步也不敢拉下。
本来正是春天,万物萌生的季节,但最近走过的地方和这山,比他俩前些日子走过的山显得绿意较少,显然跟植物水分不足有关。
两人一边走一边分着吃一个干饼子,正想着找个什么阴凉地方歇一歇,弄点水喝喝,就听路边树丛中一声大叫:“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这个声音还没念完开场白,旁边一个声音就高叫道:“管他娘什么山什么树,过路的,只管把你身上的东西留下便是!”
林我存要紧退后半步,将珠儿护在身后,珠儿吓得直发抖:“小林哥,还真让我们遇上了。”
树丛里跳出两个人来。
林我存一看,这那是什么强盗,分明是两个跟自己一样的穷苦人。
为首的那个声如洪钟的是一个彪形大汉,想必那句“管他娘”就出自他的口中,旁边是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