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谷,九十度角的山峰,半山腰上的崖洞,从洞里往外望去,是一片乳白色的浓雾,上看不到星光,下看不到地面。洞里燃了一堆篝火,火旁围坐了两人,一个壮汉低头看着火光沉默,另一个少年则把头塞在自己的裤裆里,两手板住自己的脚后跟,活像一直大蛤蟆。
这两人自然是段礼和光头壮汉,壮汉自那天答应教段礼功法之后,就找了这个崖洞栖身。段礼学着前世里《荒野逃生》节目里贝爷的样子,把枯死的苔藓放在怀里捂干,得了一些火绒,再拣一些湿柴烤干,在崖洞里生了一堆火。
“要感受自己的每一块肌肉,它们在哪里收缩,在哪里膨胀,要感受疼痛,疼痛不是你的敌人,你不需要去忍受它,你要把它看做好朋友,要感受它从哪里升起,从哪里消失。然后按照口诀把它们一一归位。”
光头壮汉盯着火光,一边缓缓的说道。这几天,段礼虽不称他师父,但却严守师徒之礼,起居饮食上也是照顾有加,还总做出一些他以前没见过的事情来,比如昨天段礼做的黄羊排,段礼用从山谷里找来的松露,碾成碎末撒在上面,再用在火堆里烧的很热的石块炙烤,吃时异香扑鼻,虽然自己吃过美食无数,也不禁暗自叫好。再加上段礼虽然资质一般,但悟性却委实不错,一段入门发功法,几个时辰便能理解消化,更能举一反三,还能提出很多关键的问题来。他心中一喜,便不顾自己说过仅教一遍的话,出言指点起来。
段礼跟着壮汉练这个功法已经三天了,这三天段礼每个早中晚都要摆这些奇怪的姿势,再搭配口诀心法来修炼。不过说来也奇怪,做这些动作时段礼苦不堪言,仿佛自己的身体变成了面团,被人从各个角度揉捏、拍打、旋转,但做完以后却觉得身体轻松异常,肌肉也渐渐坚硬,虽然没有膨大,但就像正在被锤炼过的生铁,杂质渐祛,韧性和强度都在提高。隐隐有功法里提到的“钢骨”之境。
段礼心中欣喜,自光头壮汉说自己资质平常之后,他心里便常感郁闷,心想别人穿越要么是豪门子弟,要么是天纵之才,怎么偏偏轮到自己当了个流浪儿不说,还落得个资质平常四个字。自己只花了三天时间便有所突破,是不是这壮汉搞错了?
“哼!我教你的功法本本就是无上法门,入门的锻骨洗髓决更是神速无比,你三天时间练才到‘钢骨’已经是相当慢了,想当初我初练此功,不过三个时辰就‘钢骨’了,我师兄更是天生‘钢骨’,三个时辰他便已经练成‘蛟筋’了!”
原来这套功法名叫《锻骨洗髓决》,乃是一门强横功法的入门功法,功法分四层:钢骨、蛟筋、铁肌、铜肤。练成铜肤之境,才能说窥见了修炼的门槛。
段礼闻言倍受打击,忍不住垂头丧气起来。壮汉斜眼看着段礼,颇为得意的样子,似乎能打击到段礼是一件颇为让人很高兴的事。
“不过你也别丧气,自两百年前的大战至今,大多数修炼法门已经湮灭,修士也是屈指可数,你练到铜肤境界也足够出去见见世面了。”似乎为了安慰段礼,光头大汉补充说道。
段礼心中一动说道:“两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现在修士这么少呢?”
光头大汉面容一肃,眼睛望向洞外,似乎不愿意回忆起那些往事。过了一会,他重新转过头,盯着火堆,对着段礼说道:
“两百年前,这世上有很多修士,唐国修真练气的,耶撒逊修炼斗气魔法的,海天佛国修炼佛功的,还有我等修魔之人。”
“原来这光头是修魔的!那岂不是他教我的是魔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正道人士出来战魔除妖呢——你这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哎想不到一着不慎却练了魔功,早知道问清楚再练了。”段礼心里想到。
光头壮汉看着火堆,眼神有些迷离,继续说道:“那时候,各国的皇室都被修士所控制,各国间混乱不堪,征战不休,有时候修真的和修魔的联手打修佛的,有时候练斗气的和修真的联手打修魔的,总之是乱打一气!”
“还好还好,看来不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正邪势不两立,看来功法只是一门途径而已。”段礼暗自欣喜。
“后来呢?”段礼见光头壮汉似乎陷入到回忆里面,住口不语,便张嘴问道。
“后来?”光头壮汉抬头看了看段礼,说道:“后来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就是出自我的师门!”壮汉情绪突变,最后几个字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一般。
“原来咱们师门这么厉害!他干了什么事?”段礼有意说咱们师门,想让这光头壮汉无意识之间认同自己。
壮汉果然没有察觉,接过话茬说道:“咱们师门自然是最厉害的!不过出了此人,却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那人六岁入我血魔教,十岁便练成狂刀决,十五岁神功大成,十八岁便打败他师父也是当时的教宗,血魔教上下无人能敌!”光头壮汉似乎也不想隐瞒自己的来历,和盘托出。
“这才是天纵奇才!”段礼忍不住喝彩道。
“天纵奇才?这话说的好!他确是天纵奇才。”光头壮汉赞道:“不过他这天纵奇才后来却成了百姓的杀星!”
“发生了什么?”段礼越发好奇。
“他十八岁后外出游历,碰到了一桩奇遇,得到了一柄绝世神兵,我教的最高功法狂刀决修炼法门是刀、身合一,一套法决淬炼身体,同时另一套法决修炼本命佩刀。这人得了这柄绝世神兵之后,不惜花大代价以大神通冒着散功的危险,毅然决然的破掉他原先的本命佩刀,改修此刀。”
“他成功了吗?”段礼听的惊心动魄,忍不住开口问道。
“自然是成功了,不止成功了,还在修为上达到了从来没有人到过的地步。”光头壮汉喃喃道:“也许只有那些传说中飞升成神的人才到过的地步。”
“但是他的性情却从此大变,变得多疑暴戾,稍有不如意便迁怒杀人。终于有一天,他因为一点点小事而错手杀了他心爱的女人!”
“啊!冲冠一怒为红颜!”段礼惊呼。
光头壮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流浪儿说话倒也有趣,不错,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人从此迁怒与所有世人,他觉得世上所有人都是坏的,都是该杀的。那时候他已经当了本教的教宗,他用我教的力量控制了耶撒逊帝国北部的一个小公国,从那里开始起兵征战,凭借他无上的神功,一路破敌,无人能挡,很快便席卷整个大陆。”
“那时候,天都是黑的,他的军队都身着红衣红甲,人们都叫他们‘血魔军’!那时候只要叫一声‘血魔军来了’,小儿不敢夜哭,大人也会吓得索索发抖!他们从不接受投降,每次破城之后,必然屠城!哪怕三岁小儿也不例外。”
“这么厉害的人物,后来是怎么死的?”段礼问道。
“世间所有的事,压迫大了,反弹必然也大。那人暴戾太甚,所有人都知道不反抗他必然是死路一条。后来几乎大陆上所有的力量都联合起来了,连一向平和的海天佛国都派了大军参战。他不过是一个人武力卓绝罢了,血魔军却不是人人都天下无敌,慢慢的血魔军被联军分别打败,仅剩的残军逃进了穹天戈壁里面。”
段礼心头大震,霍然抬头望着光头壮汉。
壮汉点了点头说道:“你想到了?对的,道铃镇的人便是这支血魔残军的后裔,你也是。”
“但是血魔军虽然败了,但那人武功却依旧天下无敌,单单是普通的军队攻击断然是奈何不了那人的。所以当时几乎所有的修士都联合起来,将那人和他的几个部下团团围住,准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击杀,而围困的地方,就在这天山山脉之中,这场大战,在修士的历史中,被称为‘最后一战’!”
“最后那人怎么样了?”段礼问道。
“不知道,因为最后活着走出天山的修士只剩两人,一个是我师哥,一个是你那天在酒馆见过那个人,但他们俩都绝口不谈当时的事情,总之,既不见那人的尸骨,那柄神兵也消失无踪。有人说最后众修士与那人同归于尽,一同灰飞烟灭;也有人说那人最后斩开虚空,飞升而去。”
“你师哥!那你岂不是也有两百多岁了!!”段礼心头大骇,嘴巴张的足以塞得进一个鸭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光头壮汉却不以为意,点了点头说道:“修行之人,本来寿命就长过常人很多,如果能修成那人一样,长生不老,破空飞升也不是无稽之谈。”
“总之,最后一战之后,大部分法力高强的修士都没能幸免,修士的力量被削弱到极致,各国皇室贵族乘势而起,对残余的修士进行了剿灭,大部分修炼典籍被焚毁,门派被剿灭,只剩个别听话的,被一些皇室贵族圈养为门客存活下来。而这段历史,成为各个皇室的禁闻,凡是记载这场战阵的书籍,统统都被销毁,随着时间的流逝,真相纷纷湮没,到今天,已经很少有人听说过修行这回事了。”
“那人叫什么名字?”段礼悠然神往。
“任——无——行!”光头壮汉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边蹦出,仿佛对这么名字有着莫大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