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心回到家，芳姐的电话准时追来了。
闷了一天，怜心还没来得及上网看看。她不太担心自己，一个人没到达某个高度的时候，就容易看得开一点。或者己经到达众人都不及的高度时，就会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怜心还在最低的位置上，她的烦恼不会持续太久。她现在更担心沈宜春。
芳姐没有提网站的风波，怜心想那就是过去了。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芳姐说，怜心，李董明天要见你。还是老时间，还是老地方。
她刚沉下去的那口气又翻江倒海的涌上来。
如果说有人真的能够掌控别人的命运，那李董算一位。他的年龄是一个谜，他的财富是一个謎，他的家庭是一个謎。总之，他的莫测己经让某些人视他为一种信仰，或者几近于神。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一个艺人红到发紫，同样也可以转瞬就把他或她打落到地狱。
但他还是人间的神，他也有一些听上去怪异的习惯。这习惯不需要遮掩，因为以他的身份地位也没几个人能看见。
在芳姐眼里，他怪异的习惯就是，自从他签下怜心以来，每个月总有一天，他都会在西京市位置最高的会所里和怜心吃一顿饭。
那里位于西山顶，豪华，隐秘，知道的人仅限于小众。
那顿饭会吃的有点寡淡。李董会点一桌怜心爱吃的菜，由着她自己的心情去吃，他自己始终只要一碗蛋炒饭。怜心不会问他为什么只吃蛋炒饭，她觉得他一定是吃尽了天下美味，到最后吃什么都是无味。
怜心不说话只埋头吃。李董不吃也不说话。一碗精致的价值上千的蛋炒饭，只是他用来陪衬那满桌菜肴的。
在这样的气氛里，怜心就觉得吃下去的食物都堆在喉咙口了，难以下咽。但不吃会更尴尬。
李董很少问怜心什么，不关心她最近接了什么戏，参加了什么商演，演技有没有提高，生活有没有不一样，更不会谈到他自己的生活。他总是安静的坐着，慢慢坐成那间豪华奢侈的房间里，一件陈年的摆设一样。
他也不强迫怜心说话。怜心本来是多话的人，但不愿意和李董多说。她吃她的，不献媚，不表现，不说好话，不刻意温柔，一心一意只是吃饭。
直到怜心觉得再也不能吃下去了，再吃就会从嗓子眼出来些什么，她就停了筷子。
李董说吃好了吗？
怜心点头。
李董说那就回去吧。他的车在外面等着，会送怜心回去。李董则留下来，慢慢地咀嚼着那一碗蛋炒饭，偶尔他会边吃边露出一点笑容。
他从不遮掩这样的习惯。归根究底因为这个习惯太干净了。找一个不太红的女艺人，跟她吃一顿饭，仅此而己。没有亲昵，没有暧昧，没有开房，没有潜规则。没有任何可以给人联想的空间。
怜心自从第一年和李董吃过饭后，就在心里留下阴影了。她央求过芳姐，替她推掉。可是芳姐一句话就打回去了，他是我老板，你也要靠他活下去。只不过陪他吃顿饭而己，多少人巴不得的机会。
怜心说那我把机会让你给好了。吃了芳姐一记白眼，我倒想呢，也得看李董乐不乐意啊！
怜心无话再说，陪他吃一顿饭而己，去就去了。这一顿饭，保持了三年。从怜心二十二岁入行，到这一年，怜心二十四岁。
二十四岁的怜心，己经算是演艺圈里的大龄女青年了，却迟迟看不到出头之日。
那一晚，也还是同样的气氛。
怜心埋头吃的时候，李董忽然说了一句，我家里有沈宜春的画。
突如其来，怜心差点被一根菜心噎住。沈宜春画画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说他现在随便给人画素描也算是的话，那他倒一直在画。只不过以前画画在他是一种追求，现在画画是为了喝上一口酒而己。
沈宜春最辉煌的时候怜心还没有出生，但她确实看到过沈宜春的画，而且是珍藏在美术馆中的，怜心假期跟着同学去参观自己发现的。沈宜春自己从来不曾提到过他有过什么样的成就，他羞于提起，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当然，李董和芳姐一样很清楚地知道，沈怜心是沈宜春的女儿。但一开始他们不是让她远离他吗？现在李董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怜心，你入这行也算久了，从来没想过自己红了会是什么样吗？
怜心当然幻想过。如果她出名，生活里的很多事情都会改变，甚至还有可能，她会唤回沈宜春心里那个恨到毁了自己半辈子的女人。
李董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喝一口杯里的红酒，说你努力过吗？
怜心说我一直在努力。
李董腮边竟然浮上一抹笑，是，我知道。你是怎么打也打不垮的沈怜心。你确实一直在努力，可你一直没爬上那架云梯去。你想去的地方还远得很呢。
怜心有点沮丧。她离她梦想的真的是太远了。
好了。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可以伸手去够一下梯子。不过你记住，每个人都得付出点什么才能得到相应的回报。要是我给你的机会让你觉得痛苦，那你可以选择放弃。
那是什么样的机会？
沈宜春。他就是我给你的机会。
怜心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他要拿沈宜春怎么办？他己经够糟的了，还要怎么样？还要利用他，来给自己创造什么呢？沈宜春再遇到任何一点打击，都会让他堕入深渊。
网站里那篇帖子我知道了。既然他己经被人发现，与其让流言满天飞，影响到你的声誉，还不如选择公开。
然后呢？
那就谁都不知道了。你有可能抓住，也可能掉下去。这就不由你掌握了，要由看戏的观众说了算。要看他们买不买帐。
怜心只觉反胃，难道是让她拿沈宜春去作秀吗？那是她至亲的人，她本能想反抗。
李董说你想清楚了再回复。我给你时间。你吃好了吗？
没有，怜心吃的七上八下的，现在胃里搅成一团，只觉得难受。她想说话，被李董的眼神给制止了。
我的司机在外面等着。回去吧。
李董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把怜心打发走了。不管怜心怎么企求地看着他，要他再说的明白一点，他都不予理睬。
怜心刚走。芳姐从相邻的房间里出来了。原来她一直都在。
李董说阿芳，吃过了吧？
芳姐说吃的很好，谢谢老板。其实她早被安排在隔壁包房吃饭，虽然她心里忐忑，和怜心一样没吃多少东西。
李董起身，坐进包房里的玫瑰色真皮沙发里，摆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说阿芳，坐过来聊。
芳姐淡淡地压着沙发边，不肯坐实。
李董说坐的舒服点。
芳姐就再往后靠一点。
李董开门进山，阿芳，最近一段时间，你着手安排媒体，把怜心父亲的事情宣传出去。但别太张扬。角度把握好。
米珍芳明白，要把沈怜心的过去透露出去，视角要费一番苦心。既要利用她的过去，却又不能扩大她的过去。要让大家知道怜心这些年的辛苦坚持，却又不能太过仔细地透露过多内幕。
总之，是要最大限度地调动大众对沈怜心的认同感。
但她和怜心一样有点迷惑。最早说雪藏沈宜春和沈怜心父女关系的，就是李董。现在要让这一对父女曝光在众人面前的，也是李董。
可是老板，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李董说阿芳，你知道怜心今年多大吗？
二十四。
是，她的年龄也不该再耗下去了。
我知道，可是这几年我们其实没有刻意安排她太多工作。
芳姐心里的想法，他既然想让怜心出人头地，怎么不在她刚入行，还是青春无敌的时候去栽培。耗去了几年，如今观众的口味更没法把握，怜心等于是要重头开始。
芳姐说的是实话，虽然她对怜心百般照顾，但其实，在李董的授意下，对怜心一直都是顺其自然，从来没有刻意去为她造势宣传，连重要一点的角色也没有给过怜心，都只是让怜心出演一些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参加一些不太重要的商业活动而己。所以这么多年怜心没有负面新闻，却也没有太多人关注。
以李董的地位，他在怜心入行时多说几句话，恐怕怜心早己经垫定了自己的事业基础。如今发展成什么样也很难说。
李董说怜心在我这里和别人不一样。我开始只是想帮她，有件事做，能够养家而己，并不打算真的让她成为这个圈里的人，也刻意让她少一点工作，少涉足深一点，少一点对名利的贪恋和打算。中途还想过让她转做别的工作，可是怜心坚持我也就不多阻挠。总想着她能遇到一个爱她宠她的男人，带她离开就好了。谁知道，她一直是这么倔，拉都拉不走。
芳姐说，难道，那些追求怜心的人，也都是······？
李董点头。芳姐就会意了。那些追求怜心的人，一定都是李董亲自过目考察过，才让他们主动来追求怜心的。他对怜心的关照竟然细到了这种地步。芳姐一面在心里存着疑问，一面却为李董的细心感动。
其实这几年里，确实不断有条件特别出色的男人在追求怜心。本来怜心是一个随和乖巧懂事的女孩子，但对他们偏偏又刁钻又无礼，一个一个吓跑了那些追求者。
芳姐一直认为，大概沈宜春的事情在她的心里留下的阴影太深，让她从小看不到男人该有的责任心，以至没办法相信那些男人。
李董摸一下己经银灰的头发，阿芳，你知道我哪一年认识怜心的吗？她八岁，我就认识她了。
米珍芳真是有点惊讶了，她知道李董喜欢每个月由怜心陪着吃一顿饭，她也知道那真的就是一顿饭而己。可潜意识里，她以为李董有点喜欢怜心，而且是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即便他什么也没有做，但对一个到达李董地位的男人来说，懂得适度才是智慧。
可是一个男人，总不能在一个女孩子八岁的时候，就对她有什么想法吧。
李董洞悉一切，包括米珍芳片刻的想法。他呵呵一笑，说阿芳，你想歪了。我是喜欢怜心，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要不然也不会亲自为她挑选合适的人了。
米珍芳有点尴尬，也没法掩饰，只有承认。
李董也再不多解释，他怎么认识的怜心，为什么一直待怜心和其也艺人不同。为什么签了怜心，却一直让她处在不温不火的状态。他只交待，要她最近先放下手头其它艺人的工作，专心扶持怜心。
那，米珍芳先摆出问题，沈宜春那儿怎么办？以沈宜春现在的状态，宣传一旦展开，即使背后有催人泪下的故事，可以博得大众的同情，但一个嗜酒如命的父亲还是会让人觉得怜心不够孝顺不够好。
我知道，我替他找了最好的医院。
怜心以前也送沈宜春去戒过酒，但都没什么效果。他的情况好像更多的是心理原因。
其实李董比谁都清楚，沈宜春心里那个结为什么始终打不开。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先送他去医院吧。
好，芳姐点头。
另外鬼木那儿新开拍了一部电影，我事先打好招呼了，你去找他，帮怜心谈一个角色。
只不过是李董的几句话，就己经替怜心勾勒了一个前景，芳姐拟好了宣传的主线。她没办法不在心里，又一次膜拜眼前这个男人。
可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始终没办法对怜心一家卸下的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