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飘飘扬扬地洒向大地,我耳边又响起了我和她在这棵树下的对话—那是一个遥远的冬日的—天。
—你说,风要把这雪花吹向哪儿?她问我。
—大概要给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送一份礼物吧!
—是吗?若是有谁给我什么礼物有多好。
—妈妈会给你的。
—妈妈,妈妈……
是啊,妈妈.她的妈妈不会给她任何—除了更加难以忍受的打骂。妈妈,这个伟大的字眼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邻居们几乎全知道她是被她爸爸捡来的。她不知道妈妈是谁,也不知爸爸在哪儿,只知道默默地干活。
她总是沉默着—一双冷漠的眼睛垂着。
童年的我总与她一起玩,但在记忆的长河中,只有一次,仅仅一次,她开心地笑,然而,又像流星一样瞬间消逝了。
那是一个傍晚,刚刚下过雨,云还没有开,风暂时柔和些,我便硬拉着她去捏泥人。
真有趣!要捏什么就有什么!我正胡乱地捏着小动物,她竟一反常态,兴冲冲地拿着一个泥人对我说:“你瞧,这娃娃漂亮吗?”
“真漂亮!”
她又捏了一个泥人,似自言自语地说:“你是妈妈,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你的孩子,千万别打她……”
她说话的神情,我永远也忘不了。
回家了。妈妈嗔怪我把衣服弄脏了,并装作要打我的样子,我满屋跑着,笑着。突然,隔壁传来一阵打骂声,随后,也传来一阵小声的哭泣声。我停住了,妈妈脸上也失去了笑容。
妈妈,为什么她的妈妈总打她?
你不懂。妈妈轻轻地叹着气。
那时,我真的不懂。
第二天,出现的仍是以往那双冷漠的眼睛,比往日更阴沉,而且红肿着。
从此,再没见她笑过。
她总是吃剩饭。
忘记了是哪一天,我偶尔经过她家,只见她的哥哥在吃饭,没有她的影子。当我来到厨房,她正捧着冰凉的剩饭吃。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你不过去吃?”
她垂下眼睛,摇摇头。
她喜欢上学,也曾上过几天学,但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去了。每天清晨,她总是用她那双冷漠的眼睛望着我。我看见,那双眼睛中,闪着渴望和羡慕的光。
树叶黄了又绿了,绿了又黄了,最后枯萎了。
那是哪一天?我放学归来,只觉得空气不对,看见她的家人来人往。我问奶奶,奶奶不做声。于是,我唤她的名字,然而,没人回答我,也不见她单薄的身影。
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也不会再看见她那双冷漠的眼睛。她洁身而去,没有痛苦,也没有那难忍的打骂声。周围一片寂静。
她去哪儿?我问上苍,希望冥冥中给我一个回答,仍是寂静。那么,一定是给卖火柴的小女孩做伴去了。我在哭泣,她看见了吗?她常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牵挂她,但她是否看到在那棵我们曾站过的树下,默默流泪的我?
泪眼蒙眬中,我看到,这棵树下又站着两个女孩,谈论着我们曾讲过的故事—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那是一个雪花漫舞的冬天。
1987年12月于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