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三峡,人人都说是最轻松的时候,而我却感到很累,不知是凑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每次游三峡,我总是兼着领队的重任。
不过也可以多与客人交流。
那对老夫妻是团里最老也是最省心的一对,只要我将事情安排完,他们从来不像团中有些刻薄的人那样挑三拣四。有时总觉对他们歉疚,于是就在船上找他们聊天,他们也分外高兴。
原来他们是二婚,刚刚结婚8年。太太叫伊迪斯,78岁,德国人的后裔,一生没有工作过,因为其父曾为贵族,亦是律师,为其留下遗产可享用终生。约翰,77岁,律师,美国人,曾在“二战”中担任过飞行员,“二战”前他在伊迪斯父亲的律师事务所工作,他们原在青年时代就相互熟识,也曾约会过几次,约翰深受伊迪斯和其父的青睐。“那时他很害羞,长得很帅。”伊迪斯得意地对我说。
“二战”后,两人各奔东西。伊迪斯嫁给她父亲的另一个助手,而约翰娶了一个很普通的女子。两人一个在欧洲,一个在美国。30年过去了,就在8年前伊迪斯回到美国,与约翰不期而遇。许多年后的他们,已有了缕缕白发,容颜亦改,但是那很久以前的故事就在彼此凝望的目光中复生。那时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打探对方:“你先生(太太)好吗?”“去世几年了。”竟是同一回答。年过七旬的约翰在伊迪斯的眼里仍是那么英俊潇洒,岁月又给他增加了几分成熟与冷静,而伊迪斯仍像多年前的她,温柔似水,令人心动。他们终于结合在一起,住在伊迪斯美国的住处。
为这桩浪漫的婚姻而感动。或许这故事在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会发生,或许这本来并不足为奇。但这份真情在现代社会中,给人以温暖。尤其是在现代人的心中,爱情已被名与利的追逐所代替。浪漫没有了,有的是人前的虚伪与人后的悲哀。现代爱情故事中,没有等待,没有泪水流在脸上,就如阳光下的露珠,瞬间即逝。
当我教他们中文,教到“我爱你”的时候,这对老夫妇彼此轻声用中文说“我爱你”,然后轻轻一吻。再看其他夫妇,要么相视一笑,要么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默契、温馨。
中国的夫妇,尤其是中老年夫妇,更多是含蓄平淡,而美国人,却仍那样如胶似漆,情意绵绵,毫不掩饰。
每每太太买什么东西,先生便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停地说:“好,亲爱的,你挑中的都好,我相信你。”自然又自然,看得令人羡慕。有时心里想,若是我老了,不再年轻,不再有美丽的容颜,他,会这样静静地凝视我说“好,都好”吗?
一阵掌声响起—今天是船上举行的“告别晚会”,该我们团表演节目了。《Let me call you sweetheart》(让我叫你宝贝),是老约翰选的歌,他说他每天都在睡觉之前用钢琴弹这首歌给伊迪斯听。
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忘记老约翰和伊迪斯。圣诞节前给他们寄去了贺卡。他们定会在圣诞前夜收到它,外面飘着雪,烛光中,静静地望着彼此的斑斑白发,约翰又弹起了那首歌……
1994年冬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