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远嫁德国汉堡,一去数年,我和老伴思女心切,前去德国探亲。在异国他乡,和女儿、女婿、外孙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分外高兴。一日,女儿突然对我说:“爸爸,我公公的家住在不来梅,离汉堡不远,你们应该去看看他们,也算是走亲家嘛!”
我听了之后连声说:“应该去,何况我们还是老朋友呢!”
说来话长。早在女婿Stefan在北京大学留学期间,便和我的长女丹梅认识了,因为丹梅也是从北大毕业的,有此渊源,二人由相识而恋爱以至结婚。就在他们举行婚礼的时候,Stefan的父亲海尔曼和母亲哈尔噶,专程来到北京,参加儿子的婚礼。
婚礼完全按照中国的习俗举行,这是我女儿的主意,当然,Stefan也十分赞成,想不到德国的两位亲家更是坚决支持。他们说:“入乡随俗,当然按照中国的规矩办。”因此,婚礼搞得热烈而欢快。
在婚礼开始时,海尔曼发表了热情洋溢的同时带有日耳曼人幽默色彩的讲话。他说:“当我从第一眼看到丹梅那个时候起,就毫不怀疑地认定她是我未来的儿媳。我向我的老伴哈尔噶说,我们的家族又添了一位杰出的新成员……勇敢地到我们德国来吧!我们不会亏待你的。美丽的山川,灿烂的阳光,芬芳的鲜花都会现出欢迎的笑容。”德国人一向以严肃、刻板著称,而我的这位身为不来梅移民局官员的亲家,却表现出诗人的风采,令我这个中国作家也深为赞赏。在婚礼进行的高潮中,中外来宾们,不禁离开座位翩翩起舞,以表欢庆之情。海尔曼夫妇也双双走到舞厅中间,跳了起来。他们或“快三”,或“慢四”,或“探戈”,或“伦巴”,自然娴熟,潇洒飘逸,充满年轻人的风姿,毫没有花甲之龄的老态,来宾们无不交口称赞。
婚礼之后,我请他们夫妇到我们家作客。经过女儿和女婿的翻译,我们进行了愉快的交谈,虽是初次见面,但却有一见如故之感。临别时,他们向我们夫妇盛情相约,有机会到德国再叙友情。
现在,我们已来到汉堡,距不来梅仅百里之遥,怎么能不如约见面呢?因此,一经女儿提及,我便迫不及待地说:“你尽快安排,我和你妈妈要走亲家!”
正好,次日就是双休日,便决定“全家”由女婿驾车前往不来梅。
刚交六月,正是德国最美丽的季节:风光旖旎,气候宜人。今日,天气格外地晴朗,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温暖灿烂,到处花红草绿,浓荫蔽日,令人赏心悦目。我们乘坐的小轿车从汉堡郊区女儿的住所开出,顺着笔直的高速公路,向不来梅进发。沿途的道路两侧,林木参天,绿荫夹道,像是一道绿色的长廊直通远方。德国人讲究效率,生活节奏甚快,因而高速公路的汽车,也都加足马力,风驰电掣,飞速前进。因此,从汉堡到不来梅100余公里的路程,不到一小时便到了。在行进的途中,女儿顺便向我介绍了不来梅的城市概况。
她说:“不来梅是德国最大的港口城市,也是北欧主要工业城市之一,威悉河从市区蜿蜒而过,距离北海仅仅70公里,与相距不远的海港,组成了德国最小但经济地位极为重要的不来梅州。它历史悠久,早在公元787年,西罗马皇帝查理曼便在此建立不来梅教区,城市由此初具规模;1538年加入汉萨同盟之后,它便发展成为德国北部宗教和商业中心;1815年作为自治共和国加入德意志联邦,不久,又加入德国海关联盟,一跃而为国际贸易和船运中心,其重要的经济地位,近百年来历久不衰。”说到这里,女儿还着重加了一句,“现在它还是与咱们中国进行贸易往来的重要城市呢!”
女婿听了不禁笑道:“你是三句话离不了中国呀。”
“那当然,中国是我的祖国嘛!”女儿说得理直气壮。她虽然入籍德国,却依然以中国人自居。
说话间,小车已经趋近了不来梅。远远望去,但见一片绿色的海洋,蓊蓊郁郁,偶有红色的屋顶和铁塔,高出在绿树的喷泉之上。进入市区之后,只见街道横平竖直,整洁如洗,鳞次栉比的楼厦,为现代和古典建筑的混合体,它们错落有致,整齐地排列着。市中心矗立着11世纪建造的大教堂,屋顶高耸入云,鹤立鸡群般地显示其独特的风姿。与之相毗邻的哥特式的市政大厅和议会大厦,造型迥异,二者如双峰对峙,呈现出两道靓丽的风景线。女婿斯特番告诉我说:“这两座建筑物并立于此,是当年教会与议会斗争的产物。远在18世纪初叶,教会的势力非常强大,教皇发号施令,对国家和人民进行****统治,不给人民以任何自由。人民(实际上是资产阶级—笔者注)不堪忍受其压迫,奋起反抗,建立起自己的议会,与教会分庭抗礼,经过艰苦的斗争,最后终于取得胜利。作为胜利的标志,就是在教堂旁边建立了这座议会大厦。”用我们的习惯说法,就是进行了一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于是,我忍不住对这两座建筑物多看了几眼,觉得它们都很雄伟,各有千秋,相互对峙,虎视眈眈,不愧是标志性建筑。再往前行,则一律是比较低平的楼舍,整齐地排列在马路的两侧,房前屋后,均广植花木,到处花红叶绿,浓阴如盖,真乃名副其实的花园城市,令人目不暇接。可惜由于我们是乘车前进,未便停留,驻足观赏。看见我流连难舍的样子,女婿笑着对我说:“爸爸,您不要遗憾,明天我们专门来参观市容,让您看个够!”于是,我也暗自释然了。
小车穿过大半个城市,越过繁华喧闹的市区,我们来到了一个幽静的所在。女儿告诉我说:“我公公和婆婆老两口就住在这里。”一语未了,她又突然高兴地说,“瞧!海尔曼已经在那里等候我们了!”按照德国的习俗,儿媳妇对公婆是直呼其名,女儿故而这样说。
小车一直开到海尔曼跟前方才停下,我第一个走下车来,与亲家热烈拥抱,并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向他问候。接着,他又和我老伴握手见面。还没等我们说上话,我那不满三岁的小外孙Leo就迫不及待地扑向海尔曼的怀里,咿咿呀呀地用德语和爷爷交谈起来。说来也怪,小家伙一路上和我们都说的是中国话,转瞬间便改变了腔调。后来女儿对我说,他们给小Leo立下这样一个规矩:在和妈妈及中国人说话时,一定说汉话;与爸爸和爷爷奶奶等德国人一律说德语,为的是使他从小便能够掌握“双语”,两不耽误。由此,我想起了几天前发生的一件趣事:那天是星期天,女儿夫妇因事一同出去了,家里只留下我们老两口和外孙。老伴在客厅看书,我陪着Leo在一旁玩积木。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我顺手拿起话筒一听,对方是德国人,说的话我一点也听不懂,正在我为难之际,Leo却把电话抢过去了,并且和对方讲起话来。稍后,他撂下电话,转头对我说:“是找爸爸的。我告诉他爸爸和妈妈都不在家,只有爷爷姥姥在,他们不会‘说话’。”我一听,乐了,眼前俨然是一个活脱脱的小翻译!只可惜他竟说我们俩“不会说话”。
走不多远,便来到了亲家的家门口。绿树掩映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门楼,女亲家哈尔噶乐呵呵地从大门里迎了出来,她现在显得更加年轻漂亮了,虽然年近花甲,看去却像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风姿绰约,落落大方。她和我们一一握手、拥抱,然后拥着我的老伴进入大门。进门之后,我的眼睛不由一亮:只见宽敞的客厅里,窗明几净,灿烂的阳光从门外的树丛中照射进来,照得粉壁生辉。我们被安排在几个大沙发前坐下后,主人立即捧出丰盛的茶点。这时,我们才正式叙谈起来。好在面前有两个“大翻译”和一个“小翻译”,对话毫不困难。我们都深情地回顾了前年在北京相聚的情景,海尔曼特别说到了他对北京的深刻印象。他说,曾经到过世界上好多国家和大城市,但觉得北京最有特点。他谈到了长城、故宫、天坛、颐和园等名胜古迹,如数家珍般地描述了它们的雄伟和美丽,觉得中国不愧是世界文明古国。哈尔噶则从另一角度,谈起了北京菜肴的奇特,花样的繁多,味道的鲜美。她说,自己专门学了几样特别好吃的菜谱,回家来对照着一试,竟成功了,深受德国亲友们的赏识,她为此很是得意。当然,我们还共同回忆了丹梅和Stefan婚礼的盛况。虽然时过境迁,但仍历历在目,觉得如在眼前。可是,再看了看那个正在一旁嬉闹的小Leo,又感到时间过得太快,一晃已经过去五年了。瞅着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大家的脸上都漾起了欣慰的微笑。我心里不禁暗中感慨:生活的航船,真是不可思议,谁也无法猜测它会如何行驶并驶向何方。我们这中德异国两家结成亲眷,并诞生这可爱的“跨国”新一代,在以前的若干年能够想象吗?这也是人类社会的一大进步吧!
小叙一会儿便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看来主人早有准备,很快地便摆满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德国的炸牛排、新鲜的奶酪、整煮的土豆、红烧肉丸子……虽是异国风味,但我吃起来却蛮对口味。德国的啤酒是有名的,我平日并不善饮,今天也开怀畅饮一大杯。饭桌上觥筹交错,热烈而又亲切,两家人融于浓浓的亲情之中。
饭后,稍事休息,女儿便发出倡议:到不来梅的郊外森林去野游—这丫头知道我的喜好—热爱大自然并喜欢在森林里漫步。倡议立即得到女婿的大力支持。于是,便一同开动了两辆小车,向郊区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