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众侍女捂嘴笑。
宁赐鸵鸟似的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越瑢女帝沉默片刻,语气放缓:“你跟朕来。”
苏逸清小心翼翼扯一扯姐姐的衣袖,还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尚未待转身溜走,只听越瑢女帝音色冷清,带着一丝恶趣味似的戏谑:“苏逸清,你逃不掉的……今晚你去跟萧妙音姑姑一起睡。明早上早起,随朕去皇苏祖庙。”
“呐,母亲,我知道错了。”
温暖舒适的昆玉宫中,宁赐换上宽松的睡袍,赤足站立在镂凤缀珠帘古雕御床前,面对着姿态雍容侧卧床边的越瑢女帝,低着头语调深沉,仿佛带着无尽的悔恨,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深刻自我反省:“我真傻,真的。第一,我不应该把作业写一半就扔在御书房不带回来,否则明天早上被宣太傅瞧见,他老人家定然会中气十足将我骂的狗血喷头,所以偷懒一定不能被捉住,要及时毁尸灭迹!第二,我不应当抵制不住诱惑。要是我不尝阿清带来的酥饼就好了这样,我怎么能尝呢?这样我就不会心生邪念去偷酥饼,更就不会觉着晚饭不吃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真的,为了写作业而没吃晚饭真的不是甚么大事。虽然我还在长身体……第三,我不应当偷完东西直接回宸渊阁,我应当躲到凤瑾君那里去的……”
听到这里,越瑢女帝挑了挑眉:“哦?”
宁赐干咳两声,从善如流的回答:“凤瑾君一向都是帮儿臣处理赃物的。”
“呵。”越瑢女帝冷笑,“真是尽职尽责。”
片刻的沉默之后,越瑢女帝从床上支起身子。唤过外厢等候的侍女萧玉音,伺候女帝陛下宽衣后,她伸手招过小女儿,揽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宁赐如水顺滑的黑发,道:“其实……朕年幼的时候,也经常溜去御膳房找些吃的。”
宁赐愕然抬头,傻眼了。
“不过是朕运气比较好而已,每次被你皇祖母发现之前,都能够悄悄处理掉赃物。”
说其儿时顽皮劣迹,越瑢女帝的声音居然仍像在朝堂上一样一丝不苟,波澜不惊:“你其实说的还不全……要在学业上偷懒,毁尸灭迹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事后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被太傅问起来时须得一脸坦荡直视太傅,浑身上下散发出浩然正气凛然风骨,势必要做出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的模样,使之不敢小视,进而怀疑起他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
宁赐瞪大了惊愕的双眼,片刻之后,刹那间福至心灵,立刻眉花眼笑地接了上去:“如是乎,在太傅苦苦思索是不是自己犯错的时候,儿臣得趁机打蛇随棍上,再接再厉地从行动和言语上给太傅添堵,使之充分而深刻的认识到,原来真的是自己错了。进而后悔不迭连连赔罪道歉……此时儿臣是否应当,咳咳,一扫先前的委屈模样,变成大度一笑,潇洒宽恕?”
“正是。”越瑢女帝赞许颔首,神色谦虚,“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者也。此原是我辈崇高风骨,彪炳千秋。”
宁赐听罢,连连点头,击节赞叹不已:“原来如此……真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那里,那里。不过是孤陋寡闻,贻笑大方耳。”
越瑢女帝谦虚的微微笑着,注视着犹自沾沾自喜的小女儿,仿佛漫不经心的加了一句话,刹那间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将宁赐打入冷冰冰的地窖:“不巧的是,这些都是宣老太傅曾经告诫朕的。”
今晚上,可怜的宁赐被一个接一个的雷劈的外酥里嫩,风中凌乱,欲哭无泪。
终于,长久以来潜伏于越瑢女帝心底的恶毒心思……打击弱小,恐吓幼苗……终于得到了满足。越瑢女帝刹那间恢复了高贵、优雅、恶毒的不动声色。仪态端庄伸手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小小的哈欠。瞧着小女儿傻傻被打击的呆头呆脑的模样,她满意地收回了手。
“从今往后,收起你这些花花肠子罢!一旦被宣家两位太傅发现,一律加倍处罚……顺便说一句,皇帝不得干涉。”
昨夜委实被女帝陛下那一番话吓坏了。睡梦中的宁赐眉头紧蹙,梦见宣太傅正一脸浩然正气站在自己面前,中气十足将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从贪玩厌学到自由散漫,自己的罪状被宣太傅一条一条数落开来,只听的宁赐冷汗涔涔,暗叫一声天亡我也。末了,只见宣太傅从身后神奇般的抽出一卷书,神色微怒:“这是作为你不按时完成作业的惩罚……抄一遍!”
见那薄薄一卷书,目测不过只有十几章而已,宁赐心中大喜忙不迭接过。却不料那卷书到了宁赐手中以后,突然翻出灼目白光,接着一寸一寸暴涨,陡然间变成一匹布那么长!宁赐恐慌大叫一声,撒腿就跑,那卷书居然凭空生出两翼,跟在宁赐身后穷追不舍,边飞边发出桀桀笑声:“抄书……抄书……”
“我不要抄书!”
睡梦中的皇太女惨叫一声,唰一下坐起身来。冷汗直流。
于是第二天清晨,宁赐顶着俩熊猫眼圈一脸倦容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早就穿戴好的苏逸清皇子殿下笑嘻嘻凑了过来,不怀好意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问道:“皇姐……你昨晚是怎么了?”
宁赐郁卒抚胸,怅怅然:“我梦见宣太傅了。《君子相国》的文章没有写完,他居然罚我抄书,你不晓得,那本书居然越变越长,跟在我后边穷追不舍,那笑声叫人毛骨悚然!”
“还好是梦。”苏逸清安慰着。
“还好是梦。”宁赐长长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皇太女殿下。”
刹那间,宁赐石化。过了良久,她才硬生生转过头颅,绝望的目光落到了面前的宣太傅身上……深黑色太傅服,发髻一丝不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夜好眠的神清气爽,一双眼眸炯炯有神盯着宁赐,随即微微一笑。
“由于殿下没有按时完成作业,臣身为太傅,有责任对之处罚……明早前,殿下要将《帝戒》十则抄写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