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忍辱负重,对自己的杀父仇人卑躬屈膝强颜欢笑。如今大仇得报,总算没有辜负了父皇母后在天之灵。从今往后云氏皇朝的江山恢复了,自己不日即可身登大宝一统天下……可是,为什么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二十年来心心念念的都是复仇。如今大仇得报,为什么反而沉闷了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怅然若失……
云北凌信步走到荷花塘边,望着满池枯萎破败,意兴萧索的叹了口气。
身后洛羽轻侯一个翻身来到面前:“少主!皇太女殿下去了偏殿!”
云北凌闻言一惊……偏殿是安置老皇帝的地方。她去那里做什么?她难道……
刚刚举步欲行,云北凌霍然站住。只一转念,他已经明白了宁赐的意图。
她知道自己心软不忍心下手。然而不尽快除掉老皇帝,反而会事情有变。她知道前行的路依旧漫长,不容许有任何差错……她知道甚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不像自己。
终于,这一步没有踏了回去。
良久,只留下一声悠远的叹息。次日。东齐东暖阁。
皇后身边的大侍女绯儿跪倒在云北凌面前,哭得险些晕了过去。昨夜,李皇后穿上最后的华裳盛服,服毒自尽了。一代强势皇后,就这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云北凌闻讯怅怅然良久。半晌才道:“罢了。传旨礼部,让他们按皇后规格准备葬礼。”
到底是抚养了自己二十余年的人。云北凌还是狠不下心来。
绯儿哭的双目红肿,语音颤抖:“求殿下怜悯……准许奴婢前去为李皇后守灵。奴婢服侍了皇后娘娘这么多年,如今皇后娘娘就这么去了,留奴婢一个人在世上,奴婢……求求殿下,求求殿下!奴婢愿意削发为尼,陪伴娘娘灵魂,日夜为娘娘念经……”言未毕她已经泣不成声,只是始终磕头,额头一片青紫。云北凌终究不忍心,见状道:“罢了,你起来吧。准了。”
思忖片刻,云北凌又道:“难得你有孝心。封你做孝和公主,去为皇后守灵吧。皇后生前没有女儿,心心念念都是收个义女。如今她若泉下有知,也想必会高兴的很。”
无力的挥挥手,命她退下,却没有注意到绯儿哭红的双眼下,一闪而逝的狡黠光芒。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她袖中藏着的,一小包粉末状毒药。
李皇后若泉下有知,自己的死成全了小侍女的荣华富贵……不知道会不会高兴得很。三日后,皇陵守护队伍传来消息。在去往皇陵的途中孝和公主失足跌下悬崖,与众侍卫失散,终不知所踪。
消息传来,云北凌大大唏嘘了一番,感念小侍女的忠心耿耿。又追封了皇室公主葬礼。
推开两扇陈旧的木板门,斑驳朱漆扑扑簌簌掉落。软底靴踏在枯黄草叶上,昔日小径依稀可见。云北凌试探性的朝里唤了一声:“大哥?”
没有人应声。
当他推开正门,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满屋破败,蛛网飘荡,灰尘遍地。躺在床上的宇文恪呈半昏迷状态,满脸胡茬面色憔悴。搁在身边的水碗上铺了一层灰尘。
“大哥……你……”
云北凌险些说不出话来。忙忙命人请来大夫把脉,又唤了几个人来打扫屋子收拾家居,一个时辰后终于尘埃落定,大夫开的保养药也送了上来。
昏迷中的宇文恪终于睁开了眼。云北凌喂他把药喝下去,问道:“大哥,我送来给你的两个侍女呢?你又把她们赶走了?”
灌下一碗药的宇文恪脸色终于渐渐好转,说话声音沙哑,显然是米水不进多日了:“我……咳咳,一个将死之人,还拖累别人做什么……”
云北凌大大不满:“岂有此理。我命她们来就是怕你平日里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尚且可以做个帮手……”
“你这些天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宇文恪缓缓抬头注视着自己的幼弟:“你原来是……罢了,这原本就是我们宇文家欠你的。”
听他这么一说,云北凌突然觉得手足无措,张口结舌。要怎么说?要说李皇后是服了毒,老皇帝其实也不是自己杀的?还是要说其实这不是我本意,我已经对李氏家族手下留情了?
站在胜利者的角度上,云北凌突然觉得自己说甚么都是多余,可笑。面前这位是前宇文皇朝的皇太子,自己是杀了他的父皇,灭了他的家族才得到的皇位。而是如今他却坦坦荡荡出现在自己面前,说了一句“这是我们欠你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拼命想给失败者一些弥补,却又惟恐伤了他的自尊心,在纠结中举足无措的心情。
两人就这么沉默良久,终于宇文恪缓缓开口了。
“其实,我从小到大始终担惊受怕,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在这皇朝活下来。你瞧,如今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该谢谢你。”
宇文恪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又开口:“再也没有李氏家族拿我当挡箭牌了,也无需每日兢兢业业唯恐政务出错被父皇骂。每日所做都是随心率性……我觉得先前三十年的福,这几日都享尽了,就算是现在死也不枉了。”
云北凌怔了一怔:“大哥,可是还有政儿……”
宇文恪突然瞪大了眼:“你说谁?”
“政儿。”云北凌沉吟片刻,这才道:“实不相瞒,当时东宫被抄之事,我偷偷派了一人混入御林军去,将政儿带了出来,安置在我府中。前些日子局势动荡,始终不敢冒冒失失将政儿领出门去,如今终于不碍事了……”
宇文恪猛然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云北凌的手:“你……你,好兄弟,快到带我去见政儿……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没有死!我的儿子……想必素君终于可以安息了……”
唤着素君的名字,宇文恪脸上流下两行泪水。素君是太子妃的名字,而云北凌听到这个名字,略带愧疚:“大哥,只可惜当时没能救下大嫂……”
“不,不。”宇文恪喃喃说着,一行清泪细细。“你救了政儿,就是救了我们夫妻俩的,命……素君她……她也许命该如此……自古红颜多薄命,只是……我还没能让她过上无忧无虑的清净日子,她就走了……我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