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多情的无情和无情的多情
路在碑林间延伸着,夏日的绿色倒让本是阴森的墓地显得些许不合时宜的生机来,直到远远看到路旁刘群的车子,佟辛才感觉心中的压抑减了几分。
老鲁、韩多和霞姐拉着佟辛向不远处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去,而小海却调头开车走了。
茫然、疑惑、无序等等所有带着疑问的字眼充斥着佟辛的心,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也不明白即将发生的一切到底会怎样冲击她的心,但是她已经做好被突然打击的准备。
重重呼了几口有别于往日的空气,她慢慢地跟着霞姐等人来到了刘群和坐在轮椅上的路天身旁。
一个样式简单、洁白的墓碑,碑前摆了一束九朵玫瑰和九朵百合的花束和一小盘装满栗子的干果盘。
刘群诧异地望了望霞姐和老鲁等人一眼,然后默默地跟随着他们到了一旁,墓碑前只剩下沉默的路天和双手捂着嘴满眼惊诧的佟辛两人。
墓碑上写着几行字:爱妻柳谢雨之墓,落款是夫路天,时间是十年前。
在墓碑洁白的底座上刻了两行字:
春风难掩折柳枝,过一年年,折柳不改春风延;王谢堂前空有泪,悲一年年,洗雨不净独自咸。
叶落秋黄、雪聚人长,指天问路奈何伤,劝卿莫饮孟婆汤,这一年真他妈好凉。
佟辛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她只感觉自己的心和眼都在留着泪,一滴滴的落地有声,一滴滴的让朦胧在短暂清晰后再次朦胧,她捂着嘴怕自己的哽咽搅扰到眼前的一切。
佟辛就是有一百个心也不敢想到此时所看到的景象,一个老男人坐在轮椅上对着爱妻的墓碑无语沉思,十年呐,十年时间能让很多人和事改变,但是十年却改变不了眼前的男人对躺在这里的女人的思念。
此时此地此刻她真正明白了路天的心里所想,明白了他身上为什么会有那种少了温暖的感觉,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认可自己痛苦也不跟何蕊鑫在一起的苦衷,也明白了他对自己一贯冷淡的原因,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十年前就已过世的女人,一个给何蕊鑫和自己造成最大心里阴影的女人,一个不存在了十年的女人。
他忘不了她!
佟辛相信十年中一定有很多女人出现在他身边,何蕊鑫、肖影还有自己等等,但是所有人都没有他心中的她重。她的存在就如镶嵌在路天心里的玉石一般,你想撬开玉石如果力道掌握不好肯定会碎,不撬的话只能任其慢慢滋润生长,多年来这块玉石就这么完美的存在着。
她突然有点替何蕊鑫不值,因为她跟他时间最长,她只差那么一点就撬开了,但……
何蕊鑫错了!自己也错了!
何蕊鑫有过怀疑他婚姻不幸福,自己也有过怀疑,但是所有的迹象都被他一贯保持的冷淡和高傲给掩盖了,不能说何蕊鑫和自己等人的不坚持,而只能说他掩饰的太好了,好到不惜用自己的伤心来掩盖已成为事实的事实。
丈夫重病住院,妻子居然避而不露面,反常得让人不忍目睹。她爱路天,爱随着时间而越发抑制不住的加厚,所以她庆幸路天的妻子没有露面,她庆幸自己能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近距离照顾他和了解他,这个机会她认为是老天对自己的眷顾,就这样这个简单而直接的反常被自己一厢情愿的自私给遮盖过去了。
路天用手绢探着身子艰难地擦着墓碑,温柔的像似在抚摸,佟辛仿佛看到他眼中的爱穿过墓碑的石,穿过了十年的时光,回到了他心中的圣地。
一个字一个字的擦,路天扶着轮椅的左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慢慢延伸到拿着手绢的右手,最后是嘴角和眼……
远处传来霞姐压抑的哽咽声,佟辛擦擦眼泪接过路天手中的手绢,细致地擦拭起来。她是那么小心,好似怕惊扰到睡梦中的她或是已经泪流满面的路天,每个字的一笔一划都被她擦的一尘不染。
春风难掩折柳枝,过一年年,折柳不改春风延;王谢堂前空有泪,悲一年年,洗雨不净舌尖咸。
叶落秋黄、雪聚人长,指天问路奈何伤,劝卿莫饮孟婆汤,这一年真他妈好凉。
在擦到最后一句,这一年真他妈好凉时,她的泪再一次忍不住涌了出来,为了路天的痴情,为了躺在那里熟睡的女人,为了蒙在鼓里的何蕊鑫,为了自己所经受的感动,她心中对路天的爱在泪水中蜕变着、扩散着。
她慢慢站起身来,站在轮椅旁,她放弃了一切世俗的禁锢一把把无语泪流的路天拥入到胸怀中,她不停用双手抚摸着路天僵硬像是块石头的头,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唯一想得就是要温暖身旁这个大男人的心,一切的一切悲伤都已不重要,所有的所有回忆在今天都是过去。
路天的僵硬在佟辛的怀中慢慢变成不可抑制的颤抖,最后颤抖又变成了哭泣。
佟辛在眼泪中一遍遍地亲吻着怀中的头,一遍遍地轻声说着自己都不明白什么意思的喃喃话语。
时间在泪水中慢慢流逝,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佟辛感觉有人走了过来,她转眼一看原来是手捧着一束菊花的小海,佟辛感激地冲着小海点点头,接过花束轻轻地放在墓碑一侧。
爱的玫瑰和百合,哀思的菊花分放在墓碑两侧,在白色的碑林里是那么醒目,碑林再一次从哀伤中恢复回恒久的平静中。
“你现在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为什么不问?”
傍晚出来纳凉的人群把南湖的水边围得满满登登的,他们来到相对安静的湖心岛上,带着下午酒后的潮红路天问道。
“有什么可问的,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再问不过是让你再一次痛苦而已,嘻嘻。你说对吗?你可千万别把我当成一般胸大无脑的傻女人看待,不然以后你会吃亏的。”
胸大无脑四个字如果让聂琳知道是从佟辛嘴里说出来的,她肯定会义无反顾地跳入南湖里洗洗耳朵。
路天也被佟辛逗得哈哈一笑,“没关系,我真的已经好多了,这么多年我从没这么清晰看过南湖,也从没像今天这么放松过。我这么说好像对何蕊鑫不公平,是吗?哈哈,说实话我想过跟她在一起,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将来也会是个贤惠的妻子,但……我心中一直都放不下谢雨。我认为要对一个女人好,前提是自己要放开全部或是大部,那两年我试过无数的方法去改变自己,但都失败了,我爱何蕊鑫,但我不能给她全部的爱,这才是我认为的不公平。她的幸福不在我这里,我没有权利去霸占一个女人的心,更没有权利让一个女人陪我一起难受,所以我选择冷淡的离开,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让她伤的更浅一些,我真的想不出来。”
佟辛推着路天来到一片松树林中,这里既能看到远处的湖,也避开恼人的喧闹。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和做法,但我理解不了你为什么不跟小鑫姐说实话呢?如果你说出来她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了。”
路天呆望着远处湖上的游船半晌儿,才说道:“我如果告诉她会出现两种结果,一是她带着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心离开,二是她更加深入的把伤心进行到底,你说我能说吗?这种方式对她对我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你想想她现在对我恨和爱同时存在着,但随着时间和家庭的爱长时间的洗涤,我在她心目中的影子会越来越淡的,爱她就要让她幸福,虽然这个幸福有点变味了,但终归是难得的幸福。”
“那你认为小鑫姐以后能幸福吗?”
“呵呵,一定会,她对爱情和幸福追求是一贯的,我了解她,但是她需要引导,就像一汪水需要把它引导到菜地一样,如果你不引导她就会一直是一汪水,而我现今为止能做得就是让她寻找到自己的幸福。知道吗,那天看到那个男人喂她东西时我心里没有嫉妒,只有替她高兴和真挚的祝福,她肯定会幸福的,这点我坚信不移。现在有些人说什么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啊,哈哈,我认为就是放屁,别怪我粗鲁啊,我只是对一些卡着二饼眼睛装学者的人鄙视而已。什么叫爱情?风花雪月中的海誓山盟还是生活中茶米油盐的点滴回忆?我认为爱情就是坚持,到老的那一天你重新审视自己一生的感情经历时,你就会发现婚姻是爱情的基石,而爱情是婚姻生活中的礼花,没有婚姻的爱情除了让人陶醉的凄美外,它还是不完美的。世人都对凄美无圆的爱情推崇不已,把本应该用一辈子来呵护的爱情透支到几年甚至几个月,也不知他们是真无知还是没事拿自己的感情自宫来玩,他们忘了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凄美爱情是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奶奶的。”
看着点上一根烟还气冲冲的路天,佟辛突然好奇地发现他也有像个孩子似的冲动的时候,在他的跑题中,她从轮椅后兜里掏出一罐啤酒,温柔地递给了他。
路天惊喜地看了看坐在一旁佟辛,心中升起一种久违的温暖,他喝了口啤酒后接着说道:“我记得好像是在上初中的时候,看过梁遇春的一篇散文《多情的无情和无情的多情》,那是一本散文集,这么多年中,我就再也没看过关于爱情的其他散文,知道没什么吗?共鸣!有人看似多情其实是滥情、无情,比如一个风流倜傥的人身边莺鸣无数,多情的让鬼都羡慕,但反过来看这种人就是无情,他只知道索取而不知道回报,自私的对待身边爱着他的人,无情的下场最后是被无情的对待。有些人看似无情但他却是专情,这种人把爱情看得崇高无比,一贯坚持着大部分世人所不能认同的爱情经历。打个比方多情的无情就好似你走在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上,路过之地除了鲜花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坦,终点时也是同样的鲜花,到那时你会在乎终点的花香吗?会体会到感动和刻骨铭心吗?不能!而无情的多情选的却是荆棘密布的悬崖小路,路途虽然艰险难行,但在汗水和血水过后达到你的终点时,你绝对会发现山顶上那有别于山下的玄妙美景,绝无仅有的美景,登高望远俯看庸庸碌碌的芸芸众生,想想那时身上的伤还能感觉到痛吗?”
路天带着虔诚的话语又给了佟辛一个认识他的惊喜,一脸痴迷的他让她再一次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冬天。
“多情的无情我懂了,但是谁又能保证无情的多情里受得伤是真的痛呢?”
路天赞许地看了一眼身边满脸求知的女人,说道:“是否真实只能自己知道,比如以前的小鑫她身边一定有对她有好感的男人或是男生,但是她面对未知的感情除了迷茫外就是无措,我跟她在一起,她从开始的甜蜜一直尝到了最后的苦,在尝遍了酸甜苦辣后,她对感情和男人绝对会有个全新的认识。带给她全身伤痕的我除了心底那点谁也碰不了的秘密外,我也是全身心的投入的,伤她的同时我也在承受着要人命的伤痛,不过我想她早晚会有一天明白我这么做的苦心,一个完整的爱情经历是需要耐心和用心去珍视的。”
“多情的无情、无情的多情……”佟辛一直低声重复着这两句话,心中好似领悟到什么,她努力地使自己在喧闹中保持清明,想象着自己手中拿着画笔在白纸上描绘着刚才的领悟,一幅画作慢慢地在她脑海里出现大致轮廓。
路天没有打扰陷入沉思的佟辛,而是龌龊地恨着自己小时候的美术课怎么就没好好学学呢,眼前的美女托腮沉思图要是能画出来该有多经典啊,白瞎了。
时间在龌龊和沉思中慢慢过去,夜幕降临,湖心岛的舞曲响了起来,喧闹声让寻静的人悄然离开,而另一方想要热闹的人却刚刚登场亮相,这一切对沉思中的佟辛全无一点影响,她如老僧入定般不知神游到那层的九天之上了。
身为俗人的路天此时却火急火燎地四下寻望着,因为他老人家的膀胱快憋爆炸了,他侧脸看看如石雕一般的佟辛,没来由的全身一阵发冷和颤抖。
自己最后一次尿裤子是在十岁还是十二岁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