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才道当时错,心事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采桑子》纳兰性德
是这个陌生来电扰皱了一池静水,沈又西的晴空瞬间狂风暴雨袭来。关掉电脑准备下班时是6点,今天沈又西竟然准点下班了,她轻松畅快到小声哼起歌来。说来好笑,好端端一个甲方的平面设计竟然每天应付内部的各种小要求忙倒懒得起身倒水。不排除有的男性的某些要求纯粹为制造和这位惊为天人的美女接触的机会,那个名叫肖倩的女同事是这么笑她的,“又西,他们会让你懂得,什么是暗贱难防,哈哈”。同事刘慧慧从后面拍拍她,“小妞,难得今天我们都不用加班,一起出去逛逛?唔,我想吃小杨生煎了,还有那麻辣烫,嗯?嗯?”眉飞色舞地挑逗着沈又西。还没等沈又西搭话,手机肆无忌惮地唱起“等你说爱,Ionlywannabeyourfriend”。
“等等,我接个电话。”
“沈小姐,我儿子快一个礼拜不见人影了,手机不通,他在哪?”这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令她过耳不忘,是她曾经见过一次的梁伯铸的父亲。
她紧张到感觉发不出声,咽了一下口水才说:“您好,叔叔,铮然这几天没有和我联系过,他怎么了?他。。。。”“一旦他联系你,请务必立刻告知。你最好祈祷他没有什么意外。”又西被这命令式的语气打断,她愣住了,有几秒钟处于真空状态。回过神来匆匆别了刘慧慧就往楼下跑了。
公司是座独栋别墅改建而成,雅致幽静,庭院中绿意玲珑。本以为,秋天才是离散的季节,可是在春天就来临了。初春时,沈又西的父亲死于一场离奇的理疗事故。本来父亲的一个肾有问题,可惜医生竟手术中误切了另一个完好的肾,导致她父亲离逝。擦干眼泪,妈妈对她兄妹说“惟生者能自强,则死者为不死”。有的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沈又西的人生呢?是90年代她母亲身上那件素色的确良衬衣,衬托出母亲温婉贤淑的气质,褪色了旧了破了,还可以洗浆洗浆后用来纳鞋底、绣鞋垫。这,实用、温暖、丰富的人生啊。
她母亲,一个对无资无产的生活安之若素,对这个蒲公英般的家庭依之若命的传统中国女性,言传身教了沈又西看似柔弱却坚韧的内心,坦然承受人生苦难、欣然体会微小幸福。小时候,过了童话故事阶段后,母亲给她的启蒙小说是《平凡的人生》和《悲惨世界》,琼瑶小说和《红楼梦》那是初中以后才开始着迷的。孩子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最初所读的故事,他们通过故事来认识世界,评价是非,规划人生。
沈又西隔几分钟拨打一次梁铮然的手机,每一次,都是来电提醒状态。他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发生了什么事情?凭他爸爸的势力,想找一个人是易如反掌的事,但是却打电话来问她?也许,大家族最爱面子,也许是家丑不可外扬?沈又西窝在心爱的“美人靠”里,胡思乱想着。这椅子是她小屋里最贵重的家具了,一年前她狠心花了2680块从网上淘到的,工作5年来最大手笔,深蓝色缎面,角落里配上一个同色绣花抱枕。她喜欢或躺或坐着看书、敲键盘还包括想心事。她妈妈都来敲过两次门了,见她晚饭都没吃,一直在房间里布出来,以为生病了。
手机响了,她反射性弹起。一看,原来是她的部门经理曹佳婧。“又西,这次的南京宴会的会场需要你跟进,明天ACA公司去看场地,你要先去看看现场,否则效果图初稿审核没有方向。”“曹经理,这一直是慧慧负责的呀。”
慧慧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各供应商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而且确实有能力,每一次活动曹佳婧对她赞赏有加。而且这次的宴会是他们老板,郑斯凯宴请关键客户,为即将公布的新产品伏笔,至关重要。沈又西虽然不希望永远承担配角,但是,她懂得楼梯是要拾级而上的,一着不慎就步步为艰。
“慧慧刚好在宴会前几天休婚假,如果到时候再交接怕有些小问题,所以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你牵头负责。你也跟慧慧好了1年了,对流程方面应该是很熟悉的,只是一些关键问题的把握和带供应商方面没有真正独当一面过,这次正好是机会。”“啊?她休婚假?”突然调转话锋,“好的,那我明天早上去吗?”因为私下关系的话不宜在这个时候跟她们的领导来讨论。“是的,早上去,应该下午就可以回来,盯着ACA下周一下班前出设计初稿。先这样,不早了,晚安。”
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己的事情还心烦意乱着,工作上却还指派了新任务,换平时,她应该会高兴。为赫赫有名的业界天才郑斯凯干活,鞍前马后的,谁不觉得是荣幸啊。眼前浮现出曹佳婧的身影,一个每天一换套装的女人。至于慧慧要结婚的消息,她还真是觉得突然。随即又淡下来,慧慧从来都口风很严,嘻嘻哈哈的时候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很少提她男朋友的事情。她偶尔见过同一辆车来接过慧慧,黑色奥迪Q5。每次车来前,慧慧都表现得像被揭牌临幸的妃子般精心打扮,但是从未见车主露过脸。这年头,隐私很隐,连结婚都包括在内了。只要不弄出“人命”,谁管你是合法同居还是非法同居呢?
梁伯铸深夜静坐在书桌前,看着儿子照片发呆,苍老疲倦之态毕显,这又将是多漫长一夜。他自己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一路拼杀,好不容易到了今天。他所建立的庞然通信帝国如傲然屹立之大厦,山巅的他在国内已把剑四顾心茫然。想当年他只不过一个被母亲扔在街头的孤儿,求生的欲望让他在寒冬里冻了8个小时仍然活下来了,被梁氏夫妇抚养。梁家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从带进家门开始就注定了多余的角色。可他愣是凭着乖巧懂事讨得养父的十二分喜爱。梁老在第一化肥厂从副主任一职到厂长,带出一个化肥厂辉煌时代。等老人家退休时还让他在厂里顶了班,一步步从分析员做到副厂长。要不是知识青年下放,他也许是另一个天地。他人缘极好,聪明勤奋,博学多才。10来岁的时候就将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在养父面前背得滚瓜烂熟,因为他听养父说,梁任公在12岁已中秀才了。在民国时代的人深受梁启超先生思想影响,他的声音振聋发聩,他的革命言论在社会上被有志青年们追捧。作为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梁伯铸的父亲不仅投身实业,还研究学问。在那个时候,是厂里面相当有威望的领导。
这一辈子,梁伯铸热爱过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养父,一个是他当时的初识爱人,现杳然无踪迹;恨过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他的生母;宠爱两个人,第一个是他的儿子梁铮然,另一个叫郑斯凯。其中的爱恨情仇,只有一个人在这样的夜里静静缅怀,像一头受伤的狼忧伤地舐舔自己的伤口。此时,助理来电:“董事长,有铮然消息了,他在南京,目前安好,请您放心,必要时我们会出面。看起来他是散散心。”“好,就让他呆几天,如果他有新的动向立即汇报,我需要他从南京直接回来。”挂了电话长叹一口气,小子啊小子,随悟空逃不出五指山。有的人被遗弃,有的人却想逃离,太多人总被错的方式深爱。